“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平稳,“锁在老宅最里层的保险柜里,除了我爸和看守的老管家,没人能动。我小时候调皮想拿出来玩,被老爷子发现,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关了好几天禁闭。”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但钱昕昕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里那一丝极淡的、对父亲纪旌复杂情绪——有敬畏,有疏离,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
她想起外界传闻中纪家父子关系并不融洽,纪旌对长子纪澜寄予厚望却管教严苛,对幼子纪煜看似放纵实则忽视。纪煜选择离开家族事业去玩赛车,未尝不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那么,他对父亲可能涉及谋杀她父亲的怀疑,在震惊愤怒之余,是否也夹杂着某种……基于对父亲人品的、不那么意外的潜意识认知?
这个念头让钱昕昕的心情更加复杂。她沉默下来,不再多问。
纪煜却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或者说,他觉得有必要让她更了解纪家这潭深水。
“老爷子那个人……”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依旧看着前方道路,声音低沉了几分,“掌控欲极强,为了纪家利益,手段有时确实……不那么光明。早年为了扩张,也没少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打压对手。和严程那种纯粹的恶棍不同,但他也绝非什么善男信女。”
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评价自己的父亲,语气里带着一种冷静的、近乎冷酷的客观,听得钱昕昕心头微震。
“所以,”他缓缓继续,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当你拿着那些‘证据’来找我对质的时候,我愤怒,是因为你不信我。但说实话……我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去完全否定那种可能性。”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压在心底的话。
这才是他最初那般暴怒和失望之下,最真实、也最痛苦的根源——他气她的不信任,更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那种被夹在爱人和血亲之间的撕裂感,几乎将他逼疯。
钱昕昕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痛得无以复加。她终于明白了他当时的痛苦和挣扎,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沉。她再次为自己的愚蠢和轻信感到无地自容。
“对不起……”她哽咽着,除了这三个字,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现在说这些没用。”纪煜打断她,语气重新变得冷硬起来,似乎不愿再沉浸在那份痛苦里,“重要的是,从现在起,你的怀疑,你的调查,必须带上我。无论最终结果指向谁,我们一起面对。再敢一个人瞎搞……”
他猛地踩了下刹车,车子在一个红灯前稳稳停住。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如刀地盯住她,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和一丝后怕的凶狠:“我就把你绑在身边,哪儿也别想去!”
这霸道又带着幼稚威胁的话语,却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钱昕昕最后的心理防线。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她声音破碎却坚定:“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绿灯亮起。
纪煜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有些粗鲁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动作却带着笨拙的温柔。
“又哭。”他低斥一声,重新启动车子,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车子最终停在了钱昕昕的公寓楼下。
这一次,纪煜没有立刻让她下车,而是熄了火,解开安全带,转身面对她。
“今晚我住客房。”他语气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容反驳,“对方连“蝰蛇”都再次动用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钱昕昕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要留下来?虽然只是客房……但经历了这么多,这种带有保护意味的“同居”,让她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悸动和安心感。
她没有拒绝,轻轻点了点头:“……好。”
两人下了车,一前一后走进公寓大楼。
电梯里,狭小的空间让气氛又变得有些微妙。
钱昕昕能感觉到纪煜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复杂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回到公寓,熟悉的环境却因为纪煜的存在而显得有些不同。
空气里仿佛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烟草气息,强势地侵占了每一个角落。
“我去给你拿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钱昕昕有些局促地开口,转身想去客房收拾。
“不急。”纪煜却叫住了她,他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坐下,聊聊凌炀。”
他还是问起了凌炀。
她依言走过去,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是我父亲最信任的人之一,能力很强,主要负责处理一些……灰色地带的事务。父亲去世后,我就让他隐退了,给了他新的身份和生活。”钱昕昕斟酌着词句,尽量客观地介绍,“这次情况特殊,我才不得已联系他。他很可靠,你可以放心。”
纪煜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看不出喜怒。
“可靠?”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昕昕,你要明白,这类活在阴影里的人,忠诚往往是有价码的,或者,只对特定的人有效。你父亲能驾驭他,不代表你也能完全掌控。他能为你所用,也能被别人收买。”
他的分析冷静而现实,但感觉还有……醋意?或者说,是出于对潜在风险的本能警惕和对她的保护欲。
钱昕昕明白他的担忧,点头道:“我知道。我会小心。但目前,他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选择。而且……我相信父亲看人的眼光。”
纪煜看了她几秒,最终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淡淡道:“让他和邵唯衍直接对接,效率更高。但所有核心信息和行动计划,必须经过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