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树嫩芽长到半尺高时,一行人踏入了“桃瘴镇”。镇子被万亩桃林环绕,此时正值花期,粉色的花瓣漫天飞舞,空气中却弥漫着股甜腻的腥气,像胭脂混了血。
“这花香不对劲。”达初的狐火缩成一团,火光照在飘落的花瓣上,竟映出些细小的血丝,“是‘尸香’,用死人的怨气催开的桃花。”
阿秀的镜心碎片突然发烫,碎片里映出镇中心的祠堂——祠堂的梁柱上爬满了桃藤,藤上开着黑色的花,花蕊里嵌着颗颗眼珠,正随着花瓣的开合转动。祠堂供桌上,摆着个巨大的桃木人偶,人偶的脸用胭脂涂得通红,嘴角咧着诡异的笑,胸口插着七根银针,针尾缠着女人的头发。
“是‘桃花煞’。”毛小方按住桃木剑,剑穗上的铜钱碰撞声急促如鼓,“这镇子在练‘借命术’,用桃木人偶吸女人的魂气,再借桃花瘴气散到全镇,让男人替她们活。”
小远抱着布老虎,突然指着路边的桃树:“爹……爹在里面。”布老虎的耳朵动了动,指向最近的一棵桃树,树干上有个模糊的人脸印记,正是胡商的轮廓,印记的嘴角还沾着片黑花瓣。
“胡商的魂被桃藤缠住了!”阿秀的镜心碎片射出金光,照亮桃树的根系——根须在地下织成网,网住了无数女人的魂影,她们的脖颈处都缠着黑桃花,像戴着血项链,“这些女人都是被抽了魂的镇民,胡商是想救她们,才被卷进去的!”
话音未落,漫天桃花突然转向,像无数把小刀子,齐刷刷射向众人。达初的狐火化作火墙,花瓣撞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竟烧出股焦糊的脂粉味。但更多的桃花从桃林深处涌来,火墙渐渐被花瓣覆盖,颜色越来越暗。
“它们在吸火的阳气!”达初急得额头冒汗,狐火突然“噗”地矮了半截,“这桃花瘴是活的!”
一个穿红衣的女人从桃林里走出,她的脸被桃花遮住大半,露出的眼睛涂着血红的眼影,手里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些用桃花瓣做的胭脂:“外来的客人,尝尝我们镇的桃花胭脂?抹了能永葆青春呢。”
女人说话时,竹篮里的胭脂突然蠕动起来,化作无数条细小的桃虫,顺着篮子边缘往下爬,虫身上还沾着点指甲盖大小的人皮。
“是‘人面虫’!”毛小方挥剑劈开扑来的桃虫,剑刃上的金光与虫身碰撞,溅出的汁液落在地上,竟长出丛丛黑桃花,“她是桃花煞的宿主!”
女人突然尖笑起来,红衣无风自动,化作漫天红绸,缠住众人的手脚。红绸上绣着的桃花突然活了过来,花瓣张开,露出里面细密的牙齿,啃咬着绸布发出“咯吱”的声响。
“小远,用布老虎!”阿秀大喊着挣脱红绸,镜心碎片的金光射向小远怀里的布老虎,“胡商的魂在里面,能破桃花瘴!”
小远把布老虎往空中一抛,布老虎的眼睛突然亮起红光,张开嘴喷出股青色的雾——是胡商残留在布老虎里的醒魂沙,混着他对儿子的念想,竟比之前的威力更盛。
青色雾气所过之处,红绸纷纷断裂,黑桃花瞬间枯萎,女人的脸露出惊恐的神情:“不可能……他明明已经魂飞魄散了……”
“父爱的魂,是散不了的!”毛小方的桃木剑直指女人胸口,金光穿透红衣的刹那,女人的身体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桃藤——她早已被桃藤吞噬,只剩张人皮套在藤上,“你本是被借命的受害者,却反过来害别人,可知罪孽?”
女人(或者说桃藤)发出凄厉的尖叫,无数桃藤从地下钻出,托着祠堂的桃木人偶冲向众人。人偶胸口的银针突然射出,针尾的女人头发化作毒蛇,缠向小远的脖颈。
“它要吸孩子的纯魂!”达初的狐火突然暴涨,火浪卷着桃木剑的金光,撞向人偶的脸。人偶的胭脂脸被烧得焦黑,却突然张开嘴,吐出股黑色的瘴气,瘴气里浮出无数女人的哭嚎,听得人头晕目眩。
阿秀的镜心碎片突然炸裂,碎片折射出桃木人偶的核心——是颗女人的头骨,头骨里塞满了黑桃花的种子,每颗种子都在跳动,像小小的心脏,“是镇长的女儿!三年前她病死了,镇长舍不得,就用借命术把她炼成了桃花煞的核心!”
镇中心的祠堂突然传来巨响,梁柱上的黑桃花纷纷炸开,露出里面的镇长——他被桃藤缠在梁上,早已没了气息,胸口插着第八根银针,针尾缠着他自己的头发,“他是想替女儿活……”
桃木人偶见核心暴露,突然疯狂起来,桃藤四处抽打,将小远逼到了桃林深处。小远绊倒在一棵老桃树下,布老虎摔在地上,胡商的人脸印记从树干里钻出,对着人偶嘶吼,暂时逼退了它。
“爹!”小远扑向树干,小手按在人脸印记上,眼泪滴在树干上,竟渗了进去。树干突然剧烈摇晃,无数桃藤从地下钻出,却不是攻击,而是缠住了桃木人偶——是胡商的魂在操控桃藤,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困住了煞核心!
“毛道长!快!”胡商的声音从树干里传来,带着濒死的嘶哑,“人偶的头顶有个洞,是镇长塞种子的地方,用桃木剑刺进去!”
毛小方纵身跃起,桃木剑凝聚起所有金光,剑刃划破漫天桃花,精准地刺入人偶头顶的洞。头骨里的黑桃花种子瞬间炸开,黑色的瘴气冲天而起,化作无数女人的魂影,在阳光下渐渐透明。
桃木人偶瘫倒在地,化作截焦黑的桃木。胡商的人脸印记从树干里飘出,对着小远笑了笑,然后与那些女人的魂影一起,化作点点荧光,融入了漫天飞舞的桃花瓣中。
当一切平息,桃林的腥气渐渐散去,粉色的花瓣变得洁白如雪,落在地上,长出了嫩绿的草芽。小远捡起布老虎,发现布老虎的肚子上多了朵桃花绣,是胡商的魂气所化。
祠堂的梁柱上,镇长和女儿的魂影并肩而立,对着众人深深鞠躬,然后化作两道白光,往桃林深处飘去。达初在祠堂前种下了那株带金边的桃树嫩芽,狐火围着嫩芽转了三圈:“以后这里的桃花,只会带来好运。”
离开桃瘴镇时,万亩桃林的花瓣仍在飘落,只是这次的花香清新得像雨后的草地。小远抱着布老虎,突然指着天边:“看,爹在对我们笑。”
众人望去,粉色的花瓣在阳光下聚成个模糊的身影,像胡商张开双臂的样子,随着风渐渐散去,只留下满林的桃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唱一首关于放下与重生的歌。
毛小方握紧桃木剑,剑穗上的铜钱轻轻作响。他知道,只要还有人记得爱与守护,再烈的煞气,也终会被温柔化解。
尸蜡庙
离开桃瘴镇的第十日,一行人在暮色中望见一座破庙。庙顶的琉璃瓦早已脱落,只剩半截“城隍庙”的匾额歪斜地挂着,檐角的风铃缠着发黑的布条,风吹过时,发出“呜呜”的哀鸣,像有人在庙内哭泣。
“这庙不对劲。”达初的狐火缩成豆大一点,火光照在庙门前的石阶上,竟映出层半透明的蜡质,用剑鞘刮开一点,里面嵌着根细小的指骨,“是‘尸蜡’,人死后被特殊油脂浸泡,尸体不腐反而凝结成蜡,怨气全封在里面。”
阿秀的镜心碎片突然炸裂,碎片折射出庙内的景象:正殿的城隍像被人推倒,神龛上摆着七口黑棺,棺身裹着层厚厚的尸蜡,蜡质里隐约能看见人形,双手都呈作揖状,姿势诡异。棺前的香炉里没有香灰,只有些指甲盖大小的蜡丸,丸上刻着“还愿”二字。
“是‘还愿棺’。”毛小方的桃木剑在鞘中发烫,剑穗铜钱的碰撞声沉得像敲在棺材上,“这庙的城隍被人换了,现在供的是‘蜡神’——据说用活人炼蜡,再将其魂魄封进棺中,许愿者只要吞下蜡丸,就能借死者的气运,代价是死后也要被炼成蜡,永世守在这里。”
小远抱着布老虎,突然指着庙门内侧的墙:“那里……有字。”布老虎的耳朵动了动,指向墙面——上面用指甲刻着无数“救命”,刻痕里嵌着点蜡屑,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众人刚踏入庙门,就闻到股甜腻的油脂味,比尸蜡更腥,混着点香火的味道,熏得人头晕。正殿的地面铺着层薄薄的蜡,踩上去“咯吱”作响,低头一看,蜡层里冻着无数只人手,都保持着抓挠的姿势,像要从地里爬出来。
“小心脚下!”阿秀的镜心碎片射出金光,照亮蜡层下的景象——那些人手都连着半截胳膊,胳膊的断口处缠着黑线,线的另一端钻进黑棺底下,“是被蜡神抽走的肢体,用来加固棺身的!”
最左边的黑棺突然“咚”地响了一声,棺身的蜡质开始融化,露出里面的尸体——是个穿秀才服饰的年轻人,面容栩栩如生,皮肤泛着蜡黄,嘴角却咧着笑,双手作揖的姿势里,藏着张揉皱的纸。
达初用狐火烤化棺口的蜡,伸手抽出那张纸,上面是用血写的字:“借蜡神之力中举,愿死后为奴,只求保我妻儿平安……”字迹到最后突然潦草,像是被什么东西打断。
“他反悔了。”毛小方盯着秀才尸体的眼睛,眼窝里没有瞳仁,只有两团蜡质凝结的黑球,“蜡神不会让许愿者轻易反悔,会用他的魂魄炼更多蜡丸,逼他永世守诺。”
话音未落,七口黑棺同时震动,棺身的蜡质迅速融化,露出里面的尸体——有商人、农妇、孩童,甚至还有个穿官服的老者,所有人都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嘴角挂着同样诡异的笑,眼窝全是蜡质黑球。
“他们要出来了!”达初的狐火化作火圈护住众人,火圈接触到融化的蜡油,发出“滋滋”的响声,蜡油竟顺着火圈往上爬,想扑灭狐火,“这蜡油能灭火!”
穿官服的老者尸体率先从棺中站起,蜡质的手指指向小远:“新的祭品来了……正好缺个童男的蜡……”他说话时,嘴角的蜡质裂开,露出里面漆黑的口腔,没有舌头,只有根蜡质的舌头形状。
小远吓得躲在毛小方身后,布老虎突然张开嘴,喷出股青色的雾——还是胡商残留的醒魂沙,雾落在老者尸体上,蜡质皮肤立刻冒出白烟,老者发出刺耳的尖叫,往后退了两步。
“胡叔!”小远又惊又喜,抱着布老虎的手更紧了。
穿秀才服饰的尸体突然冲向神龛,蜡质的手抓向龛上的香炉,香炉里的蜡丸纷纷飞出,化作无数只蜡虫,虫身半透明,能看见里面细小的魂魄在挣扎。
“别让蜡虫碰到!”阿秀的镜心碎片金光急闪,将蜡虫挡在半空,“被它们钻进身体,会被慢慢炼成蜡的!”
毛小方的桃木剑突然出鞘,金光劈开扑来的蜡虫,剑刃直指神龛后的墙壁:“蜡神的本体在墙后!这些尸体只是傀儡!”
他纵身跃过神龛,桃木剑劈向墙壁,墙面应声而裂,露出后面的密室——密室里没有神像,只有个巨大的蜡池,池里漂浮着无数具残缺的尸体,池中央插着根人骨做的旗杆,旗杆上挂着块人皮,皮上用朱砂画着“蜡神”二字。
“这才是真正的蜡神!”阿秀的镜心碎片映出人皮上的纹路,那是无数许愿者的血纹,“有人用无数人的皮和骨,炼出这个邪物!”
蜡池里的尸体突然睁开眼,蜡质的手臂从池里伸出,抓住毛小方的脚踝往下拽。毛小方挥剑斩断手臂,剑刃上的金光却被蜡油削弱了几分:“达初,火!烧旗杆!”
达初立刻将狐火聚成火球,掷向人骨旗杆。旗杆被火焰灼烧,发出凄厉的惨叫,人皮上的“蜡神”二字开始扭曲,像活过来般挣扎。
穿农妇服饰的尸体突然扑向密室,蜡质的身体撞向蜡池,池里的蜡油瞬间暴涨,漫过地面,往众人脚边涌来。小远不小心踩了一脚,鞋底立刻被粘住,蜡油顺着鞋底往上爬,想钻进他的皮肤。
“小远!”阿秀急忙用镜心碎片的金光照射,蜡油被金光逼退,却在小远脚边凝结成个小小的蜡人,蜡人的脸竟和小远一模一样。
“它在复制祭品!”毛小方的桃木剑穿透人骨旗杆,旗杆瞬间炸裂,人皮化作无数碎片,落在蜡池里,池里的尸体发出最后的哀嚎,渐渐沉入池底,“快毁掉所有蜡丸!”
达初的狐火席卷香炉,蜡丸在火中炸开,里面的魂魄化作点点白光,往庙外飘去。穿官服的老者尸体失去蜡神操控,蜡质身体迅速融化,露出里面的白骨,骨头上刻着的许愿词渐渐清晰:“愿升官发财,不惜一切代价……”
当最后一只蜡虫被金光净化,庙内的蜡油开始凝固,七口黑棺重新合上,只是这次棺身的蜡质不再泛着邪气,而是像普通的棺木。
毛小方在密室的蜡池里,找到了块小小的玉佩,上面刻着“平安”二字——是穿秀才服饰的年轻人的,玉佩背面还刻着他妻儿的名字。
离开破庙时,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庙顶的破洞照进来,落在凝固的蜡油上,映出无数细小的彩虹,像那些被救赎的魂魄在微笑。小远把布老虎放在庙门前的石阶上,布老虎的眼睛闪了闪,像是在和胡商的残魂告别。
达初在庙门内侧的刻痕旁,用桃木剑刻了行字:“许愿不如守心,求神莫若求己。”阿秀的镜心碎片映出远方的村庄,炊烟袅袅,像是从未被邪祟侵扰过。
毛小方回头望了眼破庙,桃木剑在鞘中轻颤,剑穗上的铜钱碰撞声轻快起来。他知道,这世间的邪术再诡谲,也敌不过人心底的光明——哪怕只是一点念想,一点不舍,也能化作刺破黑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