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殿内烛火通明,朱婉清端坐在镜前,任由秋月为她梳理柔顺的长发。
镜中的女子眉眼间带着几分疲惫,却更添了一种惹人怜惜的脆弱之美。
“娘娘,皇上今夜会宿在贵妃处。”秋月低声禀报,语气中带着担忧,“这已是这个月第五次了。”
朱婉清神色不变,只轻轻“嗯”了一声。自她称病避宠以来,皇帝来云意殿的次数明显减少,反倒是贵妃那里圣眷正浓。
“还有...”秋月欲言又止,“安亲王被皇上传召入宫问话,至今还没有回府。”
朱婉清执梳的手微微一顿。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本宫知道了。”她放下玉梳,起身走向书案,“你去准备些安神茶,本宫要亲自给皇上送去。”
秋月惊讶地看着她:“娘娘,您的身子...”
“无妨。”朱婉清淡淡一笑,“病了这些时日,也该了。”
她提笔蘸墨,在素笺上写下几行字,而后仔细封好,交给秋月:“想办法送到睿亲王府,务必亲自交到王爷手中。”
半个时辰后,朱婉清身着素雅宫装,外披一件月白斗篷,手提食盒,缓缓向养心殿走去。
她刻意未施脂粉,脸色在宫灯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
养心殿外,当值太监见她来了,忙上前行礼:“娘娘金安。皇上正在批阅奏折,吩咐不见任何人。”
朱婉清柔声道:“本宫知道皇上操劳国事,特意炖了安神茶来。劳烦公公通传一声,就说本宫放下茶就走,绝不打扰皇上。”
她说着,轻轻咳嗽几声,身形在夜风中显得单薄无力。
太监犹豫片刻,终究不敢得罪这位虽暂时失势却仍居皇贵妃之位的娘娘:“娘娘稍候,奴才这就去通传。”
片刻后,太监匆匆返回:“皇上请娘娘进去。”
朱婉清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入殿内。皇帝正坐在御案后,面前堆着高高的奏折,神色疲惫。
“臣妾参见皇上。”她盈盈下拜,声音轻柔。
皇帝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爱妃病体未愈,何必亲自前来?”
“臣妾听闻皇上连日操劳,心中不安。”朱婉清将食盒放在案上,取出还冒着热气的安神茶,“这是臣妾按古方炖煮的,最能安神静心。”
皇帝看着她苍白的脸,语气缓和了些:“难为你有心。身子可好些了?”
“谢皇上关怀,已好些了。”朱婉清轻声道,“只是太医说还需静养,不能太过劳神。”
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御案,看到一本摊开的奏折,正是弹劾睿亲王“结交外臣、图谋不轨”的折子。
皇帝注意到她的目光,神色微沉:“爱妃可是在看这本奏折?”
朱婉清连忙低头:“臣妾不敢。只是偶然瞥见睿亲王三个字,想起那日遇刺,多亏王爷相救,这才保得住性命。”
她抬起眼,眼中泪光盈盈:“那日若不是王爷恰好路过,臣妾只怕早已...每每思及此,仍是后怕不已。”
皇帝神色松动了几分:“王弟那日确实救驾有功。”
“正是。”朱婉清顺势道,“臣妾一直想好生谢谢王爷,可惜病中不便,至今未能当面致谢。听说王爷今日入宫,本想若有机会见着,定要当面叩谢救命之恩。”
她语气真诚,神情坦然,丝毫看不出作伪的痕迹。
皇帝注视她片刻,忽然问道:“朕听闻,爱妃与王弟似乎过往甚密?”
这句话问得突然,殿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侍立的太监宫女都屏住了呼吸。
朱婉清心中一震,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皇上何出此言?臣妾与睿亲王除了宫宴上遥遥见礼,唯有那日遇刺时有过一面之缘。若说过往甚密,从何谈起?”
她说着,眼中泪珠滚落:“莫非是有人在皇上面前进了谗言?臣妾自入宫以来,谨守宫规,从未有过半分越矩之举。如今竟遭人如此污蔑,实在...实在...”
她哽咽难言,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更显得楚楚可怜。
皇帝见她如此,心下已然信了七八分,忙温声安慰:“爱妃莫要伤心,朕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朱婉清却不肯就此罢休,跪倒在地:“皇上,臣妾蒙受圣恩,已是心满意足,怎会有其他非分之想?睿亲王是皇上亲弟,臣妾敬重还来不及,岂敢有半分不敬?”
她抬起泪眼,神情倔强:“若皇上不信臣妾,臣妾愿即刻削发为尼,以证清白!”
这话说得极重,皇帝顿时慌了,连忙起身扶她:“爱妃这是做什么?朕何时说不信你了?”
朱婉清借势起身,仍是垂泪不止:“臣妾病中这些时日,常思及过往。想起皇上待臣妾的恩情,若臣妾蒙受不白之冤,叫臣妾日后如何自处?”
听到这里,皇帝神色更加柔和:“是朕失言了,爱妃莫要往心里去。”
他扶着朱婉清坐下,亲自为她拭泪:“朕这些时日忙于朝政,冷落了你,是朕的不是。”
朱婉清见时机已到,这才渐渐止住哭泣,轻声道:“皇上日理万机,臣妾岂敢埋怨。只是...”
她欲言又止,皇帝追问:“只是什么?”
“臣妾听说,有人弹劾睿亲王结党营私。”朱婉清斟酌着词句,“臣妾虽不懂朝政,但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哦?”皇帝挑眉,“爱妃有何见解?”
朱婉清缓缓道:“睿亲王是皇上亲弟,一向忠心耿耿。那日遇刺,臣妾亲眼见他为救驾奋不顾身。这样的忠臣,怎会做出结党营私之事?”
她观察着皇帝的神色,继续道:“臣妾斗胆猜测,是否有人见睿亲王深得皇上信任,又立下救驾之功,心生嫉妒,这才故意构陷?”
皇帝沉吟不语,显然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朱婉清趁热打铁:“况且,若睿亲王真有异心,那日又何须冒险救臣妾?任由臣妾被刺客所害,岂不是更能搅乱朝局?”
这句话点醒了皇帝。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爱妃言之有理。”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声:“睿亲王求见。”
皇帝看了朱婉清一眼:“宣。”
萧煜步入殿内,见朱婉清也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向皇帝行礼。
“王弟平身。”皇帝语气平和,“这么晚了,有何要事?”
萧煜躬身道:“臣奉旨查办边境细作一案,已有进展。特来向皇上禀报。”
“讲。”
“经查实,那些细作确实与朝中官员有所勾结。”萧煜呈上一本奏折,“这是涉案人员名单及罪证。”
皇帝接过奏折细看,脸色渐渐阴沉:“好个李崇明!竟敢私通外敌!”
朱婉清心中一震,没有想到萧煜竟在这个时机抛出这个重磅证据。
萧煜继续道:“臣还查到,李崇明为掩盖罪行,曾多次派人行刺知情者。前日娘娘遇刺,恐怕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皇帝猛地拍案而起:“岂有此理!”
他转向朱婉清,眼中满是愧疚:“爱妃受委屈了。朕竟不知,你险些遭奸人所害!”
朱婉清适时地露出惊恐神色:“皇上是说...那日的刺客是李尚书所派?”
“罪证确凿!”皇帝怒道,“朕定要严惩此寮!”
萧煜却道:“皇上息怒。李崇明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若贸然动手,只怕会打草惊蛇。”
“那依王弟之见?”
“臣以为,应当暗中收集更多证据,将其党羽一网打尽。”萧煜从容道,“届时人赃俱获,方能永绝后患。”
皇帝沉思片刻,缓缓点头:“王弟思虑周全。此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
“臣领旨。”萧煜躬身应道。
皇帝看着他,忽然问道:“王弟为何对查办此案如此积极?”
这话问得突然,殿内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朱婉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萧煜答错半个字。
萧煜却不慌不忙,坦然道:“回皇上,臣有三点理由。”
“其一,李崇明私通外敌,危害江山社稷,臣身为亲王,责无旁贷。”
“其二,他派人行刺皇贵妃,惊扰圣驾,罪不可赦。”
“其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朱婉清,“臣那日救驾时受了伤,这个仇,总要报的。”
这最后一句带着几分玩笑意味,却恰到好处地化解了紧张气氛。
皇帝闻言大笑:“好你个萧煜,原来还存着这份心思!”
他拍拍萧煜的肩膀:“你放心,待此案了结,朕定重重赏你!”
“谢皇上。”萧煜躬身谢恩,趁皇帝不注意时,与朱婉清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危机解除,朱婉清暗暗松了口气。
皇帝心情大好,对朱婉清道:“爱妃身子既然好些了,明日就搬回坤宁宫侧殿吧。那里离朕近些,也方便太医照料。”
这是要恢复她往日荣宠的意思了。
朱婉清连忙谢恩:“臣妾遵旨。”
从养心殿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萧煜与她并肩走在宫道上,低声道:“多谢。”
朱婉清微微一笑:“王爷何必言谢。倒是您,伤势可大好了?”
“已无碍。”萧煜看着她,“你方才在殿内,很是机敏。”
“王爷过奖。”朱婉清轻声道,“只是不知李崇明那边...”
“他跑不了。”萧煜语气笃定,“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待收网之时。”
朱婉清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找到了母亲留下的证据。”
她将那张纸笺的内容低声告知萧煜。
萧煜眼中闪过惊喜:“太好了!有了这个,更是铁证如山!”
二人走到分岔路口,不得不分别。
“万事小心。”朱婉清轻声道。
“你也是。”萧煜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回到云意殿,朱婉清屏退左右。
今夜这一关算是过了,皇帝对她的疑心暂时消除了,对萧煜的信任也有所恢复。
但她知道,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今日的信任,未必能持续到明日。
她轻轻抚摸着母亲留下的那张纸笺,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李崇明...是时候为母亲讨回公道了。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地照耀着这重重宫阙。
而在这平静的夜色下,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从明日搬回坤宁宫侧殿起,她将再次成为后宫瞩目的焦点。
夜色深沉,云意殿的灯火久久未熄。
而这一次,照亮的不再是病弱的愁容,而是坚定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