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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风谷的风,是有形状的。

玄真子背着玉笋踏进谷口第一步,就感觉到了——那不是寻常山风,而是一种粘稠的、带着细密颗粒感的、不断旋转的气流。风声呜咽,像无数人在耳边低声哭泣,又像刀锋刮过骨骼的摩擦声。风里卷着灰白色的沙尘,打在脸上生疼,更麻烦的是,这些沙尘里混着一种极细微的、会往毛孔里钻的阴寒煞气。

“低头!闭气!”薛驼子嘶吼着,用袖子捂住口鼻,“这是‘阴魂风’,谷里枉死者的怨念和地煞混合形成的!吸多了会侵蚀神魂,产生幻觉!”

玄真子立刻闭气,同时撑起一层薄薄的、冰火交织的护罩——不是淬毒净火,而是体内那股刚刚调和、还极不稳定的新生力量。护罩呈淡蓝色,边缘流转着一丝赤金,勉强将阴风挡在外。

但每维持一息,经脉都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新生经脉太脆弱了,根本承受不住这种程度的真炁外放。

他咬牙硬撑,加快脚步,想尽快找个避风的地方。

峡谷极窄,两侧是近乎垂直的、漆黑如铁的岩壁,岩壁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洞都在往外“吹”着阴风,仿佛整座山是活物,在呼吸着死亡。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灰白色骨粉,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偶尔能看到半埋在骨粉里的残缺骨骸——有人骨,有兽骨,大多扭曲变形,死前显然经历了极致的痛苦。

这里不叫“葬风谷”,该叫“葬骨谷”。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岩壁突然向内凹陷,形成一个不大的天然石窟。石窟入口被几块坍塌的巨石半掩着,只留一道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进去!”薛驼子当机立断,“里面没风!”

玄真子侧身挤进缝隙,眼前豁然开朗。

石窟内部比想象中深,大约三丈见方,高约两丈。洞顶有天然形成的钟乳石,正滴滴答答往下渗水,在地面中央积成一个小水洼。水色清澈,泛着微弱的淡蓝色荧光——是“阴露”,和沉骨坡上变异树凝结的那种类似,但浓度稀薄许多。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风。

那些呜咽的风声被岩石隔绝在外,只剩下隐约的、沉闷的回响,反而显得洞内格外寂静。

玄真子小心地将玉笋放在一处相对干燥的平整石面上,又解下树捆放在她身边。做完这些,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单膝跪地,“哇”地又吐出一大口黑血。

血里混杂着冰蓝色的霜晶和赤金色的火星,落在地面,“嗤嗤”作响,将骨粉灼烧出一个个小坑。

“别乱动!”薛驼子冲过来,一把按住他手腕,脸色骤变,“你体内冰火之力根本没稳定!刚才强行撑护罩,新生经脉又裂了!再这么折腾,不用等影帅来,你自己就得爆体而亡!”

玄真子喘着粗气,额头冷汗涔涔,却固执地摇头:“没事……先看她……”

“看你个头!”薛驼子气得胡子直抖,从怀里掏出针囊,刷刷刷十几根银针扎进玄真子几处大穴,强行截断他真炁运转,又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给我老实待着!运功疗伤!那丫头命硬得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玄真子还想说什么,但药力化开,一股温和但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拖入半昏迷的调息状态。他挣扎了两下,最终敌不过疲惫与伤势,闭上眼睛,沉入内视。

体内,一片狼藉。

新生的经脉遍布细密的裂痕,如同干涸大地上的龟裂。冰蓝与赤金两色真炁在经脉中缓慢流淌,彼此间依旧存在排斥,时不时会碰撞一下,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并让裂痕扩大一丝。

丹田深处,那枚糖霜源种表面的裂痕比之前更大了一些,渗出的源力更多,性质也变得更加……活跃。不再纯粹是冰寒,而是夹杂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属于玉笋的赤金暖意。这部分源力流入经脉后,与玄真子自身的冰火真炁混合,形成一种极其复杂、难以掌控的三色能量流。

如同在血管里流淌着融化的金属和冰碴的混合物。

随时可能将身体从内部撕裂。

玄真子强迫自己冷静,运转最基础的吐纳法,引导这些暴戾的能量一点点归拢、平复。不能急,不能乱,每一丝真炁的移动都必须精准到毫厘,否则就是雪崩。

这是一个水磨工夫,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心神控制。

而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洞内陷入寂静。

只有钟乳石滴水的声音,规律的“滴答、滴答”,像在倒数。

薛驼子守在洞口,警惕地听着外面的风声,时不时回头看看两个昏迷(或半昏迷)的伤员,和那棵毫无动静的树,愁得直揪胡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大约两个时辰后。

玉笋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这次苏醒比上次快,但状态更差。她睁开眼,瞳孔涣散,过了很久才勉强聚焦。视线缓慢移动,先看到洞顶滴水的钟乳石,然后看到身边萎靡的树,最后看到不远处盘坐调息、脸色惨白如纸的玄真子。

她没动,只是静静看着。

看了很久。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尝试抬起左手——那只掌心被枝条刺穿的手,此刻伤口已经被薛驼子简单包扎过,但依旧传来阵阵钝痛。

她没管伤口,而是将左手轻轻按在身旁的树捆上。

树木毫无反应,叶片蜷曲,生机微弱。

玉笋闭上眼睛,将心神沉入体内。

冰火道基黯淡无光,如同两盏即将熄灭的油灯。经脉空荡,真炁枯竭,甚至比玄真子还要糟糕——她透支的不只是真炁,还有最本源的生机。

但她能感觉到,那棵变异树,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与她掌心残留的伤口,存在着若有若无的联系。

仿佛一根即将断裂的丝线。

玉笋没有尝试调动真炁,也没有尝试从树木汲取生机——那样只会加速树的死亡。

她只是将那份联系维持住,像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后,她开始回忆。

回忆黑竹海里,老樵夫劈柴的韵律。

回忆碧波潭底,玄真子渡来的心火。

回忆瘴林山洞,反向输送生机的共鸣。

回忆沉骨坡上,树木反哺的那滴阴露。

最后,回忆刚才昏迷中,那种奇异的、冰火交融、生机与毁灭并存的韵律。

那是玄真子体内发生的变化。

她虽然昏迷,但同息效应让她“感知”到了那个过程。

她不懂其中的原理,但她“感觉”到了那种调和。

不是对抗,不是吞噬,不是净化。

是让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找到共存、共舞的节奏。

就像……

玉笋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侧过身,右手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个小布袋,是薛驼子之前给她装干粮的,后来她用来装一些零碎物品。

手指颤抖着探进去,摸索。

摸到了一小块硬邦邦的东西。

她拿出来,摊在掌心。

是一小块被油纸包着的、黑褐色的肉干。是从沉骨坡带出来的,玄真子喂她吃剩下的最后一点。

她看着这块肉干,看了很久。

然后,她将肉干凑到嘴边,用牙齿艰难地撕下极小的一丝。

含进嘴里。

没有咀嚼,只是含着。

让唾液慢慢浸润那丝肉干,让那点微弱的咸香和油脂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

很淡。

但确实存在。

玉笋闭上眼睛,感受着那点味道。

不是为充饥,也不是为解馋。

而是为了……锚定。

锚定“活着”的感觉。

锚定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还属于“玉笋”这个人。

然后,她将那股“活着”的感觉,顺着掌心与树木的联系,极其轻微地、渡了过去。

不是生机,不是真炁。

只是一种纯粹的、属于“玉笋”的“存在意志”。

如同在黑暗的深渊里,点起一盏微弱的灯。

灯不亮,但至少能告诉迷路的同伴:我在这里。

一息,两息,三息。

就在玉笋即将力竭、意识再次模糊时——

她掌下的树捆,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很轻,轻得像错觉。

但玉笋感觉到了。

树木蜷曲的叶片,有一片,极其缓慢地,舒展开了边缘的一小角。

暗金色的光泽黯淡得几乎看不见,但确实,舒展了。

玉笋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很短,很淡。

然后她手一松,那块肉干掉在地上,人再次陷入半昏迷的沉睡。

但这一次,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一丝。

薛驼子听到动静回头,正好看到肉干落地、玉笋闭眼的瞬间。

他愣了一下,快步走过来,捡起肉干看了看,又看看玉笋平静的睡脸,再看看那棵似乎恢复了一丝生机的树,表情古怪。

“这算什么?”他喃喃自语,“靠馋劲儿把树给……馋活了?”

荒诞。

但好像……又有点道理?

薛驼子摇摇头,不再多想,小心翼翼地将玉笋放平,又给她喂了点水,然后继续守在洞口。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

洞外呜咽的风声,忽然停了。

不是渐渐平息,而是毫无征兆地、彻底消失了。

仿佛整座山谷瞬间被抽成了真空。

死寂。

薛驼子浑身寒毛倒竖,手立刻按在了腰间药囊上。

玄真子也同时睁开了眼——他体内的调息被打断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不对劲。

葬风谷的风,据说千年未停。

怎么会突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老旧木门被推开的声响,从洞外传来。

紧接着,是一阵缓慢、拖沓的脚步声。

不是人类的脚步声,更像是……用什么东西在骨粉上拖行的声音。

越来越近。

最终,停在了石窟入口那道缝隙外。

薛驼子和玄真子屏住呼吸,死死盯着缝隙。

缝隙外,一片漆黑。

但隐约能看到,有一个极其高大、轮廓扭曲的影子,正静静站在那里。

没有气息。

没有杀意。

甚至没有“活着”的感觉。

就像一块石头,一棵枯树。

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却比寒骨影将更强!

影帅?!

念头刚起,缝隙外的影子,忽然动了。

它缓缓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如同关节生锈的木偶,将脸凑到缝隙前。

没有脸。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和黑暗中,两团缓缓旋转的、暗红色的光点。

像眼睛,又像两团即将熄灭的余烬。

然后,一个嘶哑、干涩、仿佛几百年没说过话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悬壶令的气息……”

“还有……地脉精粹石……”

“是你们……惊醒了谷底的‘那位’?”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陈腐的死寂。

薛驼子头皮发麻,手心里的汗瞬间湿透了药囊。

玄真子则缓缓站起身,挡在玉笋和树之前。

体内冰火真炁再次开始运转,经脉剧痛,但他眼神锐利如刀。

“你是谁?”

缝隙外的影子沉默了片刻。

然后,它缓缓直起身。

“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们不该来这里。”

“葬风谷……是‘逆流’的起点。”

“而‘逆流’……马上就要开始了。”

话音落下。

缝隙外,那两团暗红色的光点,骤然熄灭!

紧接着,整个石窟,开始剧烈震动!

不是地脉震荡那种震动,而是整个空间在扭曲、拉伸、仿佛要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撕碎的恐怖震动!

洞顶钟乳石纷纷断裂砸落!地面骨粉如沸水般翻腾!石壁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快出去!”薛驼子嘶吼,“这里要塌了!”

玄真子毫不犹豫,一把背起玉笋,抓起树捆,冲向缝隙!

薛驼子紧随其后!

三人刚冲出石窟,身后的岩壁就轰然坍塌!无数巨石滚落,将入口彻底掩埋!

而洞外……

风停了。

但天空,变成了暗红色。

不是晚霞那种红,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凝固血浆的颜色。暗红色的天幕低垂,几乎压到头顶,没有云,只有一片死寂的红。

谷中那些呜咽的风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低频的、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嗡鸣。

嗡鸣声中,地面厚厚的骨粉开始“流动”。

不是被风吹动,而是像有生命般,朝着峡谷深处某个方向,缓缓“流淌”而去。

更诡异的是,两侧岩壁上那些蜂窝状的孔洞里,不再吹出阴风,而是开始渗出暗红色的、如同脓血般的粘稠液体,顺着岩壁往下淌,与地面流动的骨粉混合,散发出浓烈的血腥与腐败气息。

整个葬风谷,在短短几息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活过来的血肉腹腔。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薛驼子声音发颤。

玄真子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峡谷深处——那里,骨粉与脓血汇聚的“洪流”正奔腾而去,而在洪流尽头,隐约可见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的暗红色肉瘤,正从地底缓缓升起。

肉瘤表面布满扭曲的血管和不停开合的口器,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山谷随之震颤。

刚才那个影子说的“那位”……

就是这东西?!

“逆流……开始了……”薛驼子脸色惨白,“传说葬风谷是上古某位陨落邪神尸骸所化,谷中阴魂风是它的呼吸,骨粉是它的血肉残渣……每隔三百年,地脉阴煞会达到顶点,引发‘逆流’——邪神残念会短暂复苏,吞噬谷中一切生机,尝试重塑肉身……”

他猛地看向玄真子和玉笋:“我们撞上‘逆流’周期了!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否则一旦被卷进去,神魂都会被那东西吸干!”

“往哪走?”玄真子问。

薛驼子环顾四周——来路已经被坍塌的岩壁堵死,前方是那正在升起的恐怖肉瘤,两侧是渗出脓血的岩壁,头顶是暗红色的天幕。

无路可走。

“往上!”薛驼子咬牙,指向左侧岩壁一处相对平缓的斜坡,“爬上去!翻过这道山脊,对面就是‘焚天谷’外围!虽然也是绝地,但总比留在这里被那玩意吃掉强!”

玄真子抬头看向那近乎垂直的斜坡——岩壁湿滑,布满脓血,根本无处着手。

但没时间犹豫了。

肉瘤的搏动越来越强,地面流动的骨粉脓血洪流速度加快,一股强大的吸力开始从肉瘤方向传来,拉扯着三人的身体!

“走!”

玄真子低吼,左手托住背上的玉笋,右手五指猛地插进岩壁——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将冰火真炁凝聚在指尖,化作五根锋利的、半冰半火的“爪钩”,硬生生刺进岩石!

“嗤!”

岩石被刺穿,脓血溅了他一手,腐蚀性的剧痛传来,但他不管不顾,脚下发力,开始向上攀爬!

薛驼子紧随其后,他从药囊里抓出一把白色粉末撒在岩壁上——粉末触及脓血,立刻凝固成坚硬的白色结晶,形成一个个临时落脚点。

两人如同壁虎,在滑腻陡峭的岩壁上艰难挪动。

下方,肉瘤已经完全升起,足有十丈高,表面那些口器齐齐张开,发出无声的尖啸!

吸力暴增!

玄真子感觉后背像被无数只手抓住,拼命往下拖!他咬紧牙关,体内冰火真炁疯狂运转,抵抗着那股吸力,同时双手交替上攀。

十丈,二十丈,三十丈……

离谷底越来越远,吸力逐渐减弱。

就在即将攀上岩壁顶端时——

背上的玉笋,忽然动了一下。

她醒了。

不是自然苏醒,而是被下方那股恐怖的、直击神魂的吸力强行刺激醒的。

她睁开眼,低头看向谷底那团搏动的巨大肉瘤。

眼神空洞,却带着一丝本能的厌恶。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玄真子和薛驼子都没想到的动作。

她反手,从身后树捆里,再次抽出了那根暗金色的“枝剑”。

但这一次,她没有刺向任何东西。

而是将枝条尖端,对准了自己的眉心。

轻轻一刺。

没有流血。

枝条尖端没入眉心半寸,便停了下来。

玉笋的身体,猛地一僵!

瞳孔深处,冰蓝与赤金两色光芒同时炸开!

紧接着,她眉心处,浮现出一个极其复杂、不断旋转的双色符文!

一半冰蓝如极地寒渊,一半赤金如熔岩烈阳!

符文成型的瞬间——

下方谷底,那团巨大肉瘤,骤然停止了搏动!

所有开合的口器同时僵住,表面扭曲的血管瞬间绷直!

仿佛感知到了某种让它极度恐惧的气息!

玉笋面无表情,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伸出,指向谷底肉瘤。

指尖处,冰蓝与赤金交织的光芒凝聚、压缩,最终化作一枚米粒大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波动的光点。

她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归寂。”

光点脱手,飘向谷底。

速度不快。

但所过之处,空中粘稠的暗红色天幕被“烧”出一道笔直的、纯净的透明轨迹!两侧渗出的脓血瞬间蒸发!地面流动的骨粉洪流停滞、凝固、然后化作白色灰烬!

光点触及肉瘤的瞬间。

没有爆炸。

没有声响。

肉瘤表面,从接触点开始,迅速“褪色”。

暗红色变成灰白,灰白变成惨白,惨白变成透明。

然后,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无声无息地崩解、消散。

十丈高的庞然巨物,在三息之内,彻底化为虚无。

连一丝残渣都没留下。

仿佛从未存在过。

谷底恢复了平静。

暗红色的天幕开始褪色,变回正常的灰白。岩壁不再渗出脓血,骨粉停止流动,那股恐怖的吸力也消失无踪。

只有地面上,多了一层厚厚的、晶莹的白色粉末——那是肉瘤和所有被净化之物留下的唯一痕迹。

玉笋眉心的双色符文缓缓黯淡、消失。

她收回手,将枝条从眉心拔出——没有伤口,只有一点极淡的红痕。

然后她头一歪,再次昏迷过去。

气息比之前更弱,几乎微不可察。

仿佛刚才那一指,耗尽了她最后一点生机。

玄真子僵在岩壁上,背着她,一动不动。

薛驼子也呆住了,张大嘴,看着下方空荡荡的谷底,又看看玉笋,半晌说不出话。

刚才……那是什么?

悬壶禁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一击……湮灭了一个疑似邪神残念复苏的恐怖存在?!

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知过了多久。

薛驼子才哆嗦着开口:“……先上去。”

玄真子沉默地点头,继续攀爬。

这一次,再无阻碍。

片刻后,两人终于翻上岩壁顶端。

眼前,是一片相对平缓的、布满黑色碎石的斜坡。斜坡尽头,是另一道更高的、呈暗红色的山脊。

山脊后方,隐约可见冲天而起的火光,将半边天空映成暗红色。

热浪隔着这么远都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和金属熔炼的刺鼻气味。

那里……就是焚天谷。

终于到了。

玄真子将玉笋和树轻轻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黑石上,自己也瘫坐下来,大口喘气。

体内冰火真炁再次失控,经脉剧痛如绞,但他没理会。

他只是看着昏迷的玉笋,看着她眉心那点尚未完全消散的红痕,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刚才那一指……

他感觉到了。

那不是玉笋自己的力量。

那是……借来的。

从何处借?

他不知道。

但他能感觉到,那一指之后,玉笋体内那本就微弱的生机,又黯淡了一截。

像风中残烛,又被人硬生生剪短了一寸灯芯。

薛驼子走过来,给玉笋把脉,脸色越来越难看。

“生机快断了。”他声音发干,“必须立刻找到‘地脉熔心火’,以火中蕴含的至阳生机为她续命,同时借助火力淬炼精粹石,净化糖霜源种,否则……她撑不过三天。”

三天。

玄真子抬头,看向远处那道暗红色山脊。

山脊之后,就是焚天谷。

也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撑着膝盖站起来。

“走。”

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薛驼子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背起树捆,扶起玉笋。

三人一树,踩着黑色碎石,朝着那片火光冲天的山谷,蹒跚而行。

身后,葬风谷死寂如坟。

谷底那层白色粉末,在渐起的风中,微微扬起。

如同无声的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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