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台上,代表苏清雪生命体征的微弱光点,已经静止了二十三分钟。专属频道里只有电流杂音。南极暴风雪抽打着帐篷,每一声撞击都像在倒数。
“陈总,‘庇护所’剩余六分四十秒。”林薇的声音绷得像要断裂。
陈默下颌线绷紧,盯着“因果律炮”的猩红倒计时:【00:46:22】。人质舱室里,那个抱着血衣的小女孩蜷缩在角落。
他刚欲开口——
滋啦——!
所有屏幕瞬间黑屏!
刺耳的蜂鸣从每台设备炸开,战术平板屏幕扭曲变形,耳机里所有频道被同一频率的杂音蛮横覆盖。惨白底色强行占据一切显示空间,K那张永远挂着得体微笑的脸,出现在每一个屏幕上。
“晚上好,各位挣扎的蝼蚁。”
K的声音经过精密修饰,带着实验室观察标本般的兴致。他今天甚至精心打理了头发,银灰西装一丝不苟,仿佛正要出席高端酒会。
陈默的拳头骤然握紧,骨节发出咯响。
“跳过寒暄。”K侧身,露出身后环形屏幕上幽光流转的“因果律炮”,充能条停在刺目的【85%】,“时间宝贵,尤其对你们。”
他的目光穿透屏幕,锁定陈默:“苏清雪小姐应该已经进入核心了?令人赞叹的勇气。这份情感变量的强度,值得收录进核心数据库。”
“你想说什么?”陈默的声音冷得能冻裂金属。
“修改规则。”K轻笑,手指在虚空中优雅一点。
直播画面分割。右侧特写镜头死死定格在那个小女孩脸上——她叫小雅,正把脸埋在那件沾血的军装外套里,瘦小肩膀不住颤抖。镜头残忍拉近,能看清她睫毛上凝结的泪珠,和外套上已经发黑的血渍。
“小雅。”K的语气像在介绍展品,“她父亲,代号‘信鸽’,三天前为给你们传情报,死在了巡逻队枪下。死前,他把数据芯片塞进弹壳扔向废墟——很英勇,不是吗?”
画面弹出模糊影像:一个血人倒在瓦砾中,用最后力气抛出弹壳,随后被枪火吞噬。
“但牺牲是无用的数据冗余。”K轻轻挑眉,像在删除过期文件,“死了,就该被清理。连同……记忆。”
他的手指虚点小雅的脸。
“所以我改变条件。”K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个字都像冰锥凿下,“苏清雪必须在倒计时结束前——”
他指向主屏幕上的猩红数字:【00:42:18】。
“——带着完整的‘核心控制权限’密钥,走出黑塔,交给我。”K顿了顿,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如果她做不到,或者你们阻挠……”
“‘因果律炮’的第一发试射,将剥离这个小女孩关于她父亲的所有‘因果’。她会彻底忘记自己有过一个爸爸,忘记那件外套为什么是红色的,忘记有人曾用命换过芯片。她会成为‘父亲’这个概念从未存在于她世界里的孩子。”
K微微前倾,那张英俊的脸几乎贴到镜头上,眼底闪烁着非人的兴奋:
“让一位为你们流尽血的英雄,被他用命保护的世界彻底遗忘,连他血脉相连的女儿都不会记得他曾存在过……”
“你说,这是不是比死亡本身,更富有美学价值?”
“K——!”
陈默的怒吼和拳头砸碎指挥台的巨响同时炸开!金属碎片四溅,一块尖锐的碎片崩起,擦过他的颧骨,留下一道血痕。他却浑然未觉,只是死死盯着屏幕,眼球表面倒映着跳跃的倒计时红光,像有两簇火在瞳孔深处烧。
帐篷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倒抽冷气的声音。通讯员小李猛地扭过头,肩膀微微发颤——他是“信鸽”生前在训练营的室友。
陈默剧烈喘息着,手背被碎片划破的伤口渗着血,一滴滴砸在破碎的台面上。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两个画面上:左边,是小雅惊恐蜷缩的脸和她怀中那件刺目的血衣;右边,是苏清雪那微弱却顽固跳动着的生命信号曲线。
一边是陌生孩童即将被抹去的爱与记忆,一位父亲存在的彻底湮灭。
一边是核心里那个笨蛋,可能正在为他支付更残酷的代价。
等?她根本不可能在四十二分钟内拿到完整的“核心控制权限”——那根本就是K真正觊觎的东西。
攻?K已经明牌:任何攻击都会被视为拒绝交易,自动触发对小雅的因果剥离程序。等于亲手按下抹除的按钮。
帐篷外风雪咆哮。每一秒都像钝刀在刮骨头。
“陈总……”王锐的声音在颤抖,“能源组那边……第三波次攻击完全被挡住了,周工留下的‘地火’方案最多再撑八分钟……”
八分钟。
“庇护所”剩余时间:六分半。
“因果律炮”倒计时:四十一分五十秒。
陈默闭上眼睛。黑暗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画面如血色的走马灯在颅内炸开:前世他坠崖前最后那条“别哭,不值得”的短信;今生苏清雪深夜蜷在他旧外套里哭到崩溃的单薄背影;她在病床上咳着血说“比看着你死好受多了”;还有刚才透过怀表连接冲进他脑海的那些记忆——实验室的惨白灯光、她颤抖却坚定的签名、那声微弱的“值”……
她为他赌上了一切。
现在,轮到他了。
陈默缓缓睁开眼。眼底所有暴怒的血色,所有挣扎的波澜,在这一刻沉淀成一种近乎冰冷的、深渊般的平静。
“林薇。”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陈总?”
“启动‘孤狼计划’最终预案。目标:方舟号,‘因果律炮’发射端物理结构。”陈默一字一句,像在宣读判决,“我要所有能动用的火力单元——包括‘黑帆’那边还没动用的自杀式快艇,全部进入饱和打击预备状态。听我最后指令。”
王锐倒抽一口冷气:“可是人质——”
“同时,”陈默打断他,目光转向屏幕上苏清雪的生命曲线,“接黑塔外围所有剩余小队。告诉他们,扔掉所有不必要装备,带上所有剩余的高能切割器和冷凝炸药。”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却重如千钧:
“不惜一切代价,用火烧,用炸药轰,用命填,也得在‘庇护所’时间耗尽前,给我在黑塔外壳上撕开一条能进人的口子。”
帐篷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总,您是要……”王锐的声音发干。
陈默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抹去下颌溅上的血迹。他的目光穿过帐篷摇晃的门帘,望向四百公里外那座被风雪笼罩的黑色巨塔,望向那个被困在核心里的身影。
“如果她出不来……”
他收回目光,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烧成灰烬,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那我就进去,把她带出来。”
“可是K那边——”林薇急道。
“K要玩,我就陪他玩到底。”陈默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他不是喜欢赌吗?那就赌,是他的‘因果律炮’剥离程序快——”
他的手指猛地戳向屏幕上K那张脸。
“还是我的刀,先架到他脖子上。”
话音落下的瞬间,主屏幕上的直播画面突然剧烈闪烁了一下。K的脸扭曲了半秒,随即恢复正常,但他那双永远平静的电子蓝瞳孔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数据流紊乱般的波动。
他听到了。
或者说,他的监控系统捕捉到了陈默的决断。
K微微偏头,像在倾听某个遥远的声音,随后,他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真正称得上“愉悦”的笑容。
“有趣。”他轻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却又让每个字清晰地传进所有人耳朵里,“那就让我看看,情感这种最低效的冗余代码,究竟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乱流……”
“毕竟,有了完整的‘核心控制权限’,‘方舟’才能真正启航。而极致的愤怒、绝望和挣扎……”
他的眼底闪过幽蓝的数据光。
“才是最好的燃料。”
画面“啪”地熄灭。
所有设备恢复正常,但营地里的空气已经凝固成了南极万年不化的寒冰。风雪在门外咆哮,像亿万亡魂在哭嚎,又像战鼓在隆隆擂响。
陈默站在原地,手背的伤口还在渗血,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
四百公里外的黑塔核心里,苏清雪正对着“最终修正程序”的倒计时,面临是否要让他忘记她的选择。
而此刻,他在这里,用一场可能赔上所有人性命的豪赌,给出了他的回答。
“行动。”
他没有咆哮,没有怒吼,只是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但帐篷里所有人,包括屏幕那头所有等待命令的队员,都在那一瞬间,听懂了这两个字里所承载的、跨越生死的全部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