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拥抱来得突然，去得也仓促，仿佛只是片刻的错觉：“芷儿，你依然是朕亲封的贵妃。该有的荣华富贵，尊荣体面，锦衣玉食，都会如常赐予。”
她还沉浸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里，可越听越觉得他话中有话：“陛下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慕无宸的手依然轻轻搭在她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像是在安抚哭得发抖的她。
可说出的话却字字冰凉：“云芷儿，我们之间的情分，就到此为止吧。”
“从今往后，你不必再费尽心思讨朕欢心，也不必勉强自己下厨做这些朕爱吃的菜。”
目光掠过桌上那些精心准备却早已凉透的菜肴，他淡淡道：“这些徒劳的功夫，往后都免了。”
云芷儿被他这番若即若离的态度搅得心神不宁，急切地握住他的手：“不要......臣妾愿意准备这些，都是臣妾心甘情愿的，一点都不觉得勉强......”
可这次，他却径直拂开了她的手。
*
那决绝的动作仿佛还在眼前，转眼间梦中光阴倏忽而过，已是半年后。
阴冷的地牢里，云芷儿颓然倚在生锈的铁栏旁，失神的双眼茫然环视着斑驳的墙壁。
往事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流转——
她想起初入宫闱时的光景，那时她还是个怯生生的才人，对宫中一切都带着懵懂的好奇。
最爱趁着春光明媚，在御花园里提着裙角追蝴蝶。
可宫里的日子终究磨平了她的棱角。
主位娘娘明里暗里的刁难，宫人们跟红顶白的势利，都让她渐渐学会了收敛性情，将那份天真烂漫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直到得了圣心眷顾，她便开始步步高升，最终登上贵妃之位。
册封那日，九尾凤钗在鬓边熠熠生辉，满宫嫔妃齐声道贺。
那般风光，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
记忆又飘向更远的从前。
在田庄那些年，她总是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天不亮就要独自进山砍柴。
瘦弱的肩膀扛着沉重的柴捆，在崎岖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记得有年寒冬，柴刀冻得粘手，她不小心划破了掌心，鲜血不停地滴在雪地上。
她只能撕下衣角草草包扎，继续背着比她人还高的柴垛，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回走。
可这些苦楚，国公府的人从不过问。
他们仿佛早已忘记，在偏远的田庄里还有她这个女儿。
再到后来她身着贵妃服饰回家省亲时，父亲母亲带着全府上下盛装跪在门前，口称“恭迎贵妃娘娘”。
一幕幕在眼前交错，令她唇边泛起苦涩的弧度。
正当她沉浸在回忆中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娇唤：“二姐姐。”
她猛然惊醒，迅速用衣袖拭去颊边泪痕，认真抚平衣襟的褶皱，将微驼的脊背重新挺直，竭力维持着最后那点贵妃的尊严。
转身看向来人时，她已恢复平静：“你怎么来了？”
云轻轻一改往日讨好奉承的模样，眼中再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嫉恨之色：“二姐姐这副蓬头垢面的模样，可不如往日风光了呢。”
“从前在紫兰殿里，不是最爱端着贵妃的架子，让姐妹们行大礼吗？不是总爱耀武扬威吗？”
“怎么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听说连送饭的狱吏都敢给你脸色瞧了呢。”
云芷儿淡淡瞥了她一眼，若在往日，她早就反唇相讥，可今日身心俱疲，实在提不起精神应付，便又靠回铁栏边，闭目不语。
云轻轻见她这般漠视自己，心头火起，又往前逼近两步。
涂着丹蔻的手指倏地探进铁栏，一把攥住云芷儿的发髻，狠狠往外一扯，咬牙切齿地骂道：“云芷儿！你这个蠢钝如猪的东西！”
“你竟敢在陛下茶点里下药！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我原以为你只是任性妄为，没想到你连这种掉脑袋的事都敢做！”
“你就这么不顾性命，连到手的荣华富贵都要亲手毁掉吗？”
她猝然从袖中抽出一段白绫，灵蛇般从栏杆缝隙探进去，死死缠住云芷儿的脖颈：“既然你不知珍惜想死，今日妹妹就成全你，送你最后一程！”
手上不断收紧，她近乎癫狂地呐喊：“我恨透了你！凭什么你入宫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陛下全部宠爱？”
“就因为你得宠，连母亲都变了，从前把我捧在手心的亲生母亲，而今却处处拿你作比，整日说我不如你懂事，不如你伶俐，连你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白绫越收越紧，她癫狂地冷笑：“你不过是命好有人疼爱罢了......哪样比得上我？”
“这些年我早就受够了！每日看着你在陛下身边巧笑倩兮，对我而言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白绫如毒蛇般越缠越紧，云芷儿白皙的面庞渐渐涨得通红。
她双手无力地抓着颈间的束缚，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求......求你......放......放开......”
“放开？”云轻轻手上力道又加重三分，俯身在她耳畔冷笑。
“今日你必死无疑！难道还痴心妄想着陛下来救你吗？他早已不要你了！将你丢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就是任你自生自灭！”
“睁开眼看清楚，这深宫内外，再不会有人来救你了！”
云芷儿在绝望中拼命挣扎，双腿剧烈地蹬动着，绣鞋在潮湿的地面上划出凌乱的痕迹。
随着呼吸越来越微弱，她身体的扭动渐渐变成细微的抽搐，最终彻底静止。
云轻轻确认她已断气，这才松开白绫。
只见云芷儿颈间赫然一道深紫勒痕，苍白的脸颊上还残留着两行未干的泪迹。
弥留之际，云芷儿恍惚看见一个身影扑到牢门前。
那人颤抖着将她揽入怀中，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住她失去温度的手指。
“芷儿......”他哽咽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云芷儿......你睁开眼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