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星城灯火如星河倾泻。
林星冉的电影项目《无声绽放》已进入紧锣密鼓的后期制作阶段。作为首次独立担任制片人,她几乎投入了全部心血,每天与导演、剪辑师、配乐师、特效团队泡在剪辑室里,反复打磨每一个镜头、每一帧画面、每一段旋律。回家常常已是深夜,甚至凌晨。
沈聿珩对此表示了最大程度的理解与支持。他将自己名下位于影视基地附近、安保和隔音都顶级的一处静谧别墅拨给她作为临时工作和休息的“大本营”,配备了专业的营养师和按摩理疗师随时待命。但他自己,除了必要的跨国会议和集团重大决策,也尽量将办公地点挪到了这里。于是,这栋原本冷清的别墅,渐渐变成了一个高效运转的小型制片中心兼沈氏临时指挥部。
今晚也不例外。
别墅二楼宽敞的书房被一分为二。左侧区域,林星冉和苏棠正对着巨大的专业显示器,屏幕上是刚刚粗剪出来的一个关键情节片段。两人头挨着头,神情专注,时而快进,时而后退,低声讨论着某个转场的节奏或某句台词的情绪。桌上散落着分镜脚本、场记单和贴着各色标签的笔记。
右侧区域,则是沈聿珩的天下。巨大的弧形办公桌上并排摆放着三台显示器,实时跳动着全球金融市场数据、沈氏各板块业务简报以及加密的内部通讯界面。他戴着蓝牙耳机,偶尔用低沉流利的英语或德语进行着简短的跨国会议,大部分时间则在审阅文件或快速敲击键盘回复邮件。气场沉稳冷峻,与左侧充满艺术创作气息的区域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奇异地和谐共存。
墙上的挂钟指针悄然滑过十点。
江澈就是在这个时候,顶着一头被夜风吹得略显凌乱的卷毛,像一阵风似的“刮”进了书房,脸上写满了显而易见的郁闷和……委屈?
“珩哥!冉姐!棠……苏棠!”他先是习惯性地喊了沈聿珩和林星冉,目光落到苏棠身上时,语气明显顿了一下,带着点赌气的意味,直接连名带姓。
书房里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来。
林星冉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看到江澈那张难得没有挂着玩世不恭笑容、反而有点像被抢了玩具的大型犬的脸,有些诧异,又觉得有点好笑:“江澈?你怎么来了?这个点……” 她看了一眼挂钟。
苏棠只是抬了抬眼皮,淡淡扫了江澈一眼,便重新将目光投回屏幕,语气平静无波:“江少有事?我们在忙。” 一副公事公办、闲人勿扰的态度。
江澈被苏棠这冷淡的态度一噎,更觉心塞。他几步走到沈聿珩办公桌对面的单人沙发,一屁股重重坐下,长腿一伸,浑身上下散发着“我不高兴,快来哄我”的气息。
沈聿珩正好结束一个简短的越洋电话,摘下耳机,看向自家这个从小到大就没个正形的表弟,眉梢几不可察地微挑:“破产了?还是被老爷子禁足了?” 语气平淡,却精准戳中江澈以往“闯祸”后的两种常规状态。
“才不是!”江澈没好气地反驳,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苏棠那边。只见苏棠正指着屏幕上某个点,凑近林星冉耳边低声说着什么,两人靠得极近,神情专注,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
江澈胸口那股憋闷的酸气更是咕嘟咕嘟往上冒,他扭回头,对着沈聿珩,音量不自觉地提高,带着一股孩子告状般的委屈:“珩哥!你评评理!苏棠她……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沈聿珩端起手边的黑咖啡,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没接话,示意他继续。
江澈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竹筒倒豆子般开始控诉:“我这周约了她三次!三次啊!第一次,她说要陪冉姐看初剪毛片;第二次,说要去盯后期特效公司的进度;第三次,就今天!我说我都到你工作室楼下了,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她还在剪辑室跟冉姐讨论配乐小样,没空!让我自己找地方玩儿去!”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敲着,“我是三岁小孩吗?还自己找地方玩儿?!”
他控诉的对象明明是苏棠,眼睛却一直瞟着林星冉,意思再明显不过——都是因为冉姐你这个项目!把苏棠的时间全占了!
林星冉听得哭笑不得,苏棠则连头都没回,仿佛江澈抱怨的是别人。
沈聿珩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放松,目光在自家气得鼓鼓的表弟和那边完全置身事外的两位工作狂女性之间扫了一个来回。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略带冷感的磁性,在安静的书房里清晰响起:
“所以,你是在抱怨,”他顿了顿,目光精准地落在江澈脸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苏棠陪冉冉的时间,比陪你的时间长。”
江澈一噎,随即理直气壮地点头:“对啊!这不合理吧!冉姐的项目是重要,但也不能……不能完全没私人时间啊!她都快长在剪辑室里了!” 他试图拉同盟,“珩哥,你说是不是?冉姐这边你也得多关心关心,别让她太累嘛!” 他聪明地把话题稍稍往林星冉身上引,试图唤起沈聿珩作为男友的“同理心”。
沈聿珩闻言,深邃的目光缓缓转向林星冉。
林星冉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江澈诉苦大会”,没想到战火会微妙地烧到自己这边一点点。她迎上沈聿珩的目光,眨了眨眼,带着点俏皮的无辜,仿佛在说:看我干嘛?我很乖的,一直在认真工作。
沈聿珩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光,但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他重新看向江澈,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清晰而平静:
“彼此彼此。”
江澈:“……???”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沈聿珩:“什么彼此彼此?”
沈聿珩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点了点,目光扫过并排而坐、专注工作的林星冉和苏棠,然后重新落回江澈那张茫然的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把精准无比的小刀,轻巧地挑开了某种真相:
“我的意思是,”他缓缓道,每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江澈心湖,“你觉得苏棠陪冉冉的时间,比陪你这个‘准男友’多。”
他刻意加重了“准男友”三个字,让江澈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而我觉得,”沈聿珩继续,语气里终于染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调侃,“冉冉最近和苏棠在一起讨论工作、吃饭、甚至休息的时间,似乎也远远超过了和我这个‘正牌男友’在一起的时间。”
他说话时,目光似有若无地飘向林星冉。林星冉正端起杯子喝水,闻言差点呛到,耳根微微发烫,嗔怪地瞪了沈聿珩一眼,眼神里写着“你凑什么热闹”。
苏棠虽然依旧盯着屏幕,但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江澈彻底懵了。他张了张嘴,看看沈聿珩,又看看那边“如胶似漆”工作的林星冉和苏棠,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弯。珩哥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是在跟他比惨?不对,好像是在调侃他?还带着点……同病相怜?
“不是,珩哥,这……这能一样吗?”江澈试图理清逻辑,“你跟冉姐都住一块儿了!我这……我这不是还在努力阶段嘛!” 他有点急了。
“所以,”沈聿珩接过他的话,逻辑清晰得可怕,“你更应该理解苏棠。冉冉是她的老板,更是她最好的朋友和最重要的合作伙伴。这个项目对冉冉意义重大,苏棠全力以赴,是她的专业,也是她的情义。” 他顿了顿,看向江澈的目光带上了几分看透一切的了然,“而你,如果连她专注事业、帮助朋友这段时间都无法理解和支持,甚至跑来抱怨……”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显而易见。那目光平静,却让江澈瞬间感到一阵心虚和自我反省。
江澈被噎得哑口无言。是啊,他光顾着自己那点“被冷落”的小情绪,抱怨苏棠陪冉姐太多,却忘了,苏棠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工作、对朋友都极其负责认真。自己如果真的喜欢她,难道不应该欣赏和支持她的这份专注和义气吗?反而跑来告状,显得自己多么小气不懂事……
这么一想,江澈脸上的愤懑和委屈瞬间变成了尴尬和懊恼,像只被戳破的气球,蔫了下去。
沈聿珩看着表弟瞬息万变的脸色,知道他已经想通了。他不再多言,重新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屏幕,仿佛刚才那番“灵魂拷问”只是随手为之。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林星冉和苏棠那边偶尔传来的极低讨论声,以及沈聿珩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
江澈坐在沙发上,抓了抓头发,脸色变幻不定。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站起身,走到苏棠和林星冉那边。
林星冉抬起头,好奇地看着他。
江澈没看林星冉,而是对着苏棠的后脑勺(苏棠依旧没回头),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带着点别扭的诚恳:“那个……苏棠,刚才……是我犯浑了。冉姐的项目要紧,你忙你的。我……我不该来打扰你们。”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讨好,“等你们忙过这阵……我请你吃饭?吃你最喜欢的日料?那家很难订的,我提前一个月约?”
苏棠敲击键盘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她终于缓缓转过身,看向江澈。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眼神里那层职业化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丝。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看了江澈两秒,然后,几不可查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
江澈的眼睛瞬间亮了!像得到了莫大奖励的大型犬,尾巴都恨不得摇起来。他立刻咧开嘴笑了:“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忙!我不吵你们了!” 说完,他转身,又恢复了那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对沈聿珩和林星冉挥挥手,“珩哥,冉姐,我先撤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然后,就像他来时一样,又像一阵风似的刮出了书房,留下门轻轻关上的声响。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林星冉看着重新关上的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摇头:“这个江澈……”
苏棠的嘴角也终于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低声嘟囔了一句:“幼稚。” 但语气里,却没有了之前的冷淡。
沈聿珩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再次抿了一口。他的目光越过屏幕,落在林星冉带着笑意的侧脸上。昏黄的灯光柔和地勾勒着她的轮廓,因长时间专注工作而略显疲惫,却依旧明亮动人。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刚才未尽的调侃,又多了几分只有两人能懂的亲昵:
“看来,不仅江澈需要学习‘支持伴侣事业’这一课。”他顿了顿,看着林星冉转过头,那双清澈的眼睛疑惑地望过来。
沈聿珩放下咖啡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沈太太,你是否也应该反省一下,最近是否过于冷落了你这位‘正牌男友’,嗯?”
林星冉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苏棠立刻识趣地转回头,假装自己突然对屏幕上的波形图产生了浓厚的研究兴趣。
“我哪有……”林星冉小声辩解,眼神却有些闪躲。仔细一想,最近好像……确实大部分时间都和苏棠泡在一起,回到家也常常累得倒头就睡,和沈聿珩的交流似乎只剩下早晚安的亲吻和偶尔深夜他端来的热牛奶。
沈聿珩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心虚的眼神,眼底的冷意彻底化开,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绕过办公桌,走到林星冉身边。
他没有做更亲密的动作,只是伸手,极其自然地取走了她手中握了许久的、已经凉掉的半杯花果茶,将自己手边那杯一直用保温垫温着的、温度正好的红枣桂圆茶递到她手里。
“十点半了。”他看了一眼挂钟,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今天到此为止。苏棠,你也回去休息。剩下的,明天再继续。”
他的话是对两人说的,目光却只落在林星冉身上。
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强大的掌控力和深藏的关怀。
林星冉捧着温热的杯子,暖意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她抬头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深邃眼眸中映出的、小小的、完整的自己。刚才因江澈引发的些许笑意和因他调侃产生的羞涩,渐渐沉淀为一种踏实而温暖的安宁。
“嗯。”她乖乖点头,然后转向苏棠,带着歉意和亲近,“棠姐,那今天先到这里吧?你也累坏了,早点回去。”
苏棠早已保存好所有工作进度,利落地合上笔记本,起身:“好。那我先走了。沈总,星冉,晚安。” 她动作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只是在经过沈聿珩身边时,几不可察地投去一个“干得漂亮”的默契眼神。
书房里最终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聿珩这才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林星冉的头顶,动作带着难得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去洗漱。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林星冉靠进他怀里,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感觉一整天紧绷的神经都彻底松弛下来。
“沈先生,”她窝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笑意和一丝撒娇,“你刚才调侃江澈的样子……还挺帅的。”
沈聿珩低低地“嗯”了一声,手臂环住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不过,”林星冉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狡黠,“你最后那句话,是不是也在暗示我,以后要多陪陪你呀?”
沈聿珩垂眸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灯光和她小小的倒影。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如羽翼、却郑重无比的吻。
一切尽在不言中。
窗外,夜色温柔,星河静谧。书房内,灯火可亲,爱意无声流淌。江澈的小小醋意风波,最终成了这个夜晚一段温馨而有趣的插曲,也让某些情感,在理解与调侃中,悄然滋长,脉络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