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八年六月五日下午两点,香港中环德辅道中热得像口蒸笼。海风裹着暑气往东兴实业的会议室里钻,天花板上的吊扇转得有气无力,扇叶带起的风都是烫的,却吹不散满屋子的凝重。
长条红木会议桌被晒得发烫,正中央摊着份财务报表,“九千万港元可用资金”那行红字,像团烧得正旺的炭火,牢牢吸着每个人的目光。连窗外叮叮车路过时清脆的铃声,都没人分出半分注意力去听。
李静宜的手指在算盘珠子上无意识地蹭着,额前的碎发早被汗黏在了脑门上。她是出了名的冷静财务总监,可此刻心里头早翻江倒海——九千万港元啊!按现在香港的物价,够把整条皇后大道中的商铺全买下来,或是盖三栋跟毕打行一样气派的高档写字楼。
她赶紧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想靠专业劲儿压下情绪,可指尖轻轻发颤,还是没藏住那份震撼。
对面的陈伯谦也好不到哪去。他拿手帕一遍遍地擦鬓角,手帕边缘都湿透了。在地产圈摸爬滚打二十年,去年谈成一笔五百万的交易,他还偷偷乐了整整一周。可现在,桌上摆着的是九千万现金!真要投进地产市场,铜锣湾半条街都能拿下。
他忍不住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龇牙,才敢确信这不是做梦。
“各位。”陈东的声音突然响起,沉稳得像块压舱石,把所有人飘远的思绪都拉了回来。
他坐在主位上,指节轻轻敲着桌面,目光扫过全场——李静宜攥着算盘的手、陈伯谦皱着的眉头、周明捏得发白的指节,全都看在眼里。其实开会前,他刚看完周明团队整理的疫情报告,报告里的每一组数据、每一个结论,都和他记忆中1958年那场席卷亚洲的流感严丝合缝。
也正因如此,他比谁都清楚,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先别盯着资金算,看看这个。”陈东朝助理递了个眼色,一沓疫情报告很快分到每个人手里。
周明刚翻两页,眉头就拧成了疙瘩:“五月份确诊数比预估多了三成!现在天热看着缓了点,可按病毒传播的规律——”
“秋凉一准会爆发。”陈东站起身,走到墙上挂着的东南亚地图前,指尖从香港出发,慢慢划过马来亚、新加坡,“从今天到八月底药品上市,满打满算不到九十天。这九十天,是我们能覆盖香港、辐射东南亚的唯一机会。”
李静宜猛地停了手里的算盘,抬头急声问:“陈董,要是往金刚烷胺生产上投钱,按新的工艺,能出多少核心原材料?”
“具体数,算给大家看。”陈东把生产计划书推到桌子中间。
李静宜立刻抓过计算尺,眼睛盯着刻度来回比对,几秒后,她的声音都带着点颤:“按国际成本价比,咱们的生产效率是三倍……要是投七千万,能出50吨核心原材料!”
“50吨?”周明手里的文件“哗啦”一声掉在桌上,眼睛都瞪大了,“全球一年都用不了这么多啊!要是用不完——”
“不会用不完。”陈东的指尖重重戳在疫情报告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们只看到现在的平静,可我翻遍了所有过往的疫情档案,去年秋冬那场流感,不过是个序幕。”
他顿了顿,声音又沉了些:“1958年这场疫情,会让东南亚的药品供应出现大缺口,到时候市场价格能飙十倍以上。咱们的金刚烷胺是特效药,根本不愁用不上。退一步说,就算疫情没预期的严重,这批原料药也能分批投去市场,或是留着做后续的药品研发。”
说完,他把早就拟好的资金方案往桌心推了推:“两千万用来收永业置业,剩下的钱,全投进药料生产和生产线扩建,这事没得商量。”
陈伯谦赶紧翻出永业的资料,语速都快了几分:“永业是1948年的老公司,核心资产里藏着好东西——中环的永业大厦面积够大,正好当咱们东兴新总部,后续还能腾出几层做药品研发中心;皇后大道那三栋唐楼,空间规整,改造成大型诊所正合适;还有12间临街铺,全在铜锣湾、湾仔地这些人多的地方,直接改成社区小诊所,居民取药就诊都方便。连他们那支有十年经验的管理团队一起算,总估值得有三千万。”
“他们欠银行1100万,算下来净资产1900万。”李静宜的算盘又“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咱们出2000万,既给了溢价,又显了诚意,能尽快把这事谈成。”
“可5亿片药的生产已经够赶了,还要迁总部、改诊所,会不会太急了?”周明还是有点顾虑,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陈东拿过笔,在地图上永业大厦的位置画了个圈,语气缓了些,却依旧坚定:“收永业,不只是看中那点物业价值,更要靠它搭起咱们的药品销售网络。总部迁过去,现在的场地就能腾出来当临时仓库;唐楼和临街铺改诊所,不用等全部完工,先收拾出能接诊、能配药的区域,边用边完善。”
他抬眼扫过众人,继续说:“永业的团队本来就熟这些改造、运营的事,比咱们自己摸石头过河快得多——说到底,做这些都是为了让那5亿片药,能及时送到需要的人手里。”
会议室里的争论慢慢平息下来。大家看着陈东眼底的笃定,一个个陆续点头——收永业、赶制药、推进场地改造,三条线得同步落地。
这场会一开就是三个小时。等最后一项决议敲定的时候,窗外的夕阳已经斜了,余晖透过百叶窗,在会议桌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散会后,陈东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推开一条缝。热风裹着海水的咸腥味扑进来,后背的衬衫早就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楼下的德辅道中车来车往,人声鼎沸。没人知道,一场关乎香港、甚至东南亚上亿人性命的“赛跑”,已经在这栋写字楼里悄悄启动。
他摸出口袋里的疫情报告,纸页早就被汗浸得发皱。九十天,50吨核心原材料,5亿片药,一处新总部加十几处诊所——这场仗,不仅要赢,更要为东兴实业在东南亚医药市场,打下一块实打实的战略根基。
想到这儿,他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笃定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