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焦土与灰烬的气息混杂着龙血与魔法的腥甜，在夜风中缓慢弥散。
月光林地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显得满目疮痍，巨大的爪痕撕裂了大地，烧焦的古树如同扭曲的黑色墓碑，无声诉说着刚刚过去的、近乎绝望的战斗。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悲伤、疲惫与劫后余生的压抑寂静，幸存的德鲁伊们和林地的生物们，正沉默地穿梭在废墟之间，试图从这片被蹂躏的土地上挽救一些什么。
奈法利奥斯，依旧独自停留在战场边缘一棵侥幸未被完全摧毁、但已大半焦黑的古树树冠上。
他的身躯与焦黑的树影几乎融为一体，只有那身暗影与熔岩纹路交织的鳞甲，在稀薄的月光下偶尔反射出幽暗的光泽。
他闭着双目，胸膛随着悠长而缓慢的呼吸微微起伏，每一次吸气，周围空气中残存的微弱能量——无论是逸散的奥术、残破的自然之力，甚至是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混乱邪能——都如同受到无形牵引般，丝丝缕缕地汇入他的体内。
他在恢复，同时，那高度集中的精神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警惕地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能量波动或潜在敌意。
他并不习惯置身于如此多“外人”的目光之下。尽管下方的生灵大多对他抱有感激——
毕竟他的介入扭转了战局——但那目光中掺杂的审视、好奇、畏惧，甚至是一些深藏的、对于他力量本质的疑虑，都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不适。他是异类，无论对龙族，还是对这片林地而言，都是如此。
就在这时，两股温和却不容忽视、如同静谧深海下潜流般强大的气息，缓缓而坚定地靠近。
奈法利奥斯倏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熔金般的竖瞳在昏暗中亮起，冷静、锐利，不带丝毫情感地看向下方。
红龙女王阿莱克丝塔萨与绿龙女王伊瑟拉，这两位艾泽拉斯生命与梦想法则的具象化身，艾泽拉斯最古老、最强大的存在之一，正悬浮在离他不远的低空。
她们刻意收敛了绝大部分的龙威，以免给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和其上疲惫的生灵带来额外的压力，但那源自生命本源与梦境权柄的浩瀚气息，依旧如同无形的潮汐，弥漫在周围的每一寸空间，让空气都变得沉凝而充满质感。
阿莱克丝塔萨，生命的缚誓者，她那如同由最纯净的红宝石熔铸而成的巨大龙躯上，还残留着先前激战的痕迹，几片鳞甲微微翻卷，边缘带着焦黑。
但她那温暖如春日阳光、又深邃如星海般的龙瞳，此刻正清晰地落在奈法利奥斯身上。
那目光中带着一丝尚未散去的、真诚的感激，毕竟在关键时刻，是这道黑色的身影以近乎搏命的方式，为她挡下了死亡之翼那足以撕裂大地的致命一击。
然而，在这感激之下，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历经万载岁月沉淀下来的探究与审视。她在打量他，不仅仅是他的力量，更是他力量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以及他那复杂难明的灵魂底色。
相较于姐姐的温暖与直接，伊瑟拉的存在则显得更加缥缈而难以捉摸。绿龙女王那覆盖着苔藓与鲜活藤蔓的翠绿身躯，仿佛半透明般与周围的空间交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她那被永恒梦境迷雾所笼罩的眼眸，没有聚焦在任何实体上，却又仿佛同时观看着现实与无数梦境位面。
当她的“目光”投向奈法利奥斯时，他感到一种极其不适的、仿佛被从内到外彻底穿透的感觉，不仅仅是肌肉、骨骼和能量流动，甚至连那些深藏于意识海深处的记忆碎片、情感波动乃至潜意识的低语，似乎都在这位梦境主宰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年轻的同族，”阿莱克丝塔萨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沉寂。
她的声音如同初春的第一缕风，温柔地拂过饱经摧残的林地，带着一种能够滋养万物、抚平创伤的蓬勃生命力，但在这份温柔之下，是毋庸置疑的、属于龙族女王的威严，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法则的重量。
“感谢你方才的援手。若非你精准而果决的干预，我恐怕已遭受重创，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措辞正式而庄重，明确指向了那决定性的瞬间——奈法利奥斯如同黑色闪电般切入战团，以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一击，精准地撼动了死亡之翼的攻击轨迹，为阿莱克丝塔萨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闪避与反击机会。
奈法利奥斯巨大的头颅微微向下一点，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算是接受了这份来自生命缚誓者的正式感谢。
但他依旧沉默着，没有发出任何龙吟或低吼，暗金色的竖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救援，对他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理所应当的小事。
他确实不习惯这种充满仪式感的交流，在他的认知里，战斗中的抉择源于当下的判断与自身的意志——保护这片与他有着微妙联系的林地（更确切地说，是保护身处其中的那个特定的人：姐姐幽汐）。
干扰那个企图毁灭一切的疯嚣灭世者，这些都是基于他自身逻辑的必然选择，无需，也不值得被赋予过多额外的意义。
伊瑟拉空灵的声音随之响起，仿佛从无数重叠的梦境彼端传来，带着回响，既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你的力量……很奇特，年轻的龙裔。我看到了属于黑龙一脉的、那份深植于血脉的骄傲与对大地之力的原始亲和；
我也看到了……那些属于背叛者伊利丹麾下战士的、充满了牺牲与痛苦的恶魔猎手技艺，那种以仇恨为燃料、以毁灭为目标的战斗方式。”
她的声音顿了顿，那迷雾般的眼眸似乎闪烁了一下，
“但除此之外，我还感受到了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深邃，也更加混乱的印记，它缠绕着你的灵魂，与你的本源交织在一起。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集合，是多种截然不同、甚至彼此冲突的力量强行融合后的产物。”
她的目光，或者说她那超越常规视觉的感知，仿佛化作了无形的手，试图剥离奈法利奥斯体表那层由暗影与邪能构成的防御，深入到他力量的核心。
去触碰那源自玛诺洛斯，甚至可能追溯到更古老、更黑暗源头的深渊之力。
“在梦境所连接的无尽时间长河中，我见证过无数生命的轨迹，但很少……很少出现像你这样……如此难以定义，如此充满变数的支流。你的未来，笼罩在一片由可能性构成的、剧烈翻涌的迷雾之中。”
奈法利奥斯保持着沉默，如同最坚硬的龙铸岩。他没有试图去解释自己力量的来源——那涉及到他并不愿多提的过去，涉及到他与伊利达雷的纠葛，涉及到他主动拥抱黑暗以获取力量的抉择。
他也没有去否认伊瑟拉的判断，因为他深知，在这两位见证了艾泽拉斯无数纪元变迁的守护巨龙面前，许多他试图隐藏的秘密都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晶，终将消融显形。
他只是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地回视着她们，用那深不见底的金色竖瞳，无声地传达着他的态度，同时也在耐心等待着，等待着她们绕开这些表面的客套与探查，道出真正的来意。
阿莱克丝塔萨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精神壁垒的厚度与那深藏的戒备。
她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母性的忧虑。
她的语气变得更加温和，试图消解那份隔阂，但其中的严肃意味却愈发明显：
“孩子，你必须明白，死亡之翼的归来，并不仅仅是一场局部的冲突或者一次强大的入侵。
它意味着整个艾泽拉斯，从最高的山峰到最深的海沟，从物质世界到元素位面，都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席卷一切的生存危机。
耐萨里奥……不，死亡之翼的疯狂与他那足以撼动世界根基的力量，你已亲眼见证，亲身感受。”
她向前微微倾下巨大的头颅，温暖的红宝石眼眸中充满了沉重的告诫：
“在这样的危机面前，我们需要集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无论他们来自何方，形态如何。你，年轻的同族，你拥有着令人惊叹的、强大的潜力，我们都看到了你在战斗中所展现的勇气与力量。但是……”
她的声音在这里刻意加重，
“你所选择的道路……充满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危险与不确定性。那股盘踞在你力量核心的混乱与黑暗，它确实赋予了你可观的战斗力，但它既是你的武器，也可能是一把双刃剑，随时可能将你引向自我毁灭的深渊，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让你步上耐萨里奥的后尘，成为下一个给这个世界带来无尽痛苦的疯狂之源。”
她顿了顿，让话语中的重量充分沉淀，目光紧紧锁定奈法利奥斯：“因此，在这场关乎世界命运的风暴中，我们，作为守护者，必须知道，你，以及你背后所可能代表的……那些力量的立场。你的选择，将至关重要。”
伊瑟拉空灵的声音如同协奏般适时响起，补充着姐姐的询问，带着梦境特有的、预见性的回响：
“你的每一个决定，不仅关乎你自身的命运轨迹，也可能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影响无数生命未来的涟漪。
梦境向我展示了无数可能的支流，它们分叉、交织、湮灭或壮大……而你的身影，在其中许多关键的、决定世界走向的节点上，都若隐若现。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量。”
两位龙女王的话语，清晰无误地传达出多层含义：这既是一种正式的招揽，希望他能加入对抗死亡之翼的阵营；
也是一种基于责任的警告，提醒他体内力量潜在的危险；更是一种不容回避的、直指核心的审视。
她们在询问奈法利奥斯的阵营归属，也在评估他这个“不稳定因素”可能给世界带来的风险与变数。
奈法利奥斯静静地听着，两位女王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但很快便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他那冰冷的竖瞳中，没有任何被说教的不耐，也没有被质疑的愤怒，只有一片沉淀了无数战斗与孤寂岁月的、绝对的平静。
他缓缓地，以一种带着沉重力量感的动作，站了起来。尽管覆盖着身躯的鳞片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爪痕与能量灼烧的印记，一些较深的伤口甚至还在缓慢地渗着暗色的、蕴含着邪能的血液，
但那属于古老黑龙血脉的、铭刻在灵魂深处的骄傲，与伊利丹·怒风所亲手锤炼出的、那种在绝境中亦不折腰的坚韧，共同支撑着他，让他依旧挺直了那如同山脊般巨大的龙族脊梁。
“我的立场，”他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清晰度，每一个字都仿佛在空气中凝结成型，没有任何犹豫或动摇，“只取决于我自己的意志。”
他环视着下方两位女王，目光坦然，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桀骜的挑衅：“我守护我认为值得守护的，无论那是一人，一地，还是一份承诺。
我清除我认为必须清除的，无论是疯狂的灭世者，还是挡在我道路上的任何障碍。死亡之翼，他无疑是这个世界的巨大威胁，因此，我会对抗他，直到一方彻底倒下为止。”
他的话语顿了顿，目光扫过阿莱克丝塔萨那忧虑的眼眸和伊瑟拉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迷雾之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至于我的力量来源，我所行走的这条遍布荆棘与黑暗的道路……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与龙族的古老传承无关，与暗夜精灵的信仰无关，与燃烧军团的蛊惑也无关。
它只与我有关。是作为斩断枷锁的武器，还是最终吞噬自身的诅咒，都由我自己来掌控，来承担。我无需向任何人保证它的纯粹，也无需向任何人解释它的必要。”
他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阵营承诺，没有宣誓效忠守护巨龙，也没有表露任何对现有秩序的支持或反对。
但他的话语中透出的那种绝对的独立与近乎偏执的自我主宰，却也让两位女王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条年轻的、伤痕累累却气势不减的黑龙，绝非她们以往遇到的任何同族或盟友。
他不会轻易屈从于任何势力的号令，不会被任何宏大叙事所绑架，他只会遵循他自己那套或许并不符合常规道德、但却异常坚定的内在逻辑行事。他是一个独立的、强大的，也因此极度危险的变量。
阿莱克丝塔萨与伊瑟拉再次对视一眼，无需言语，她们便能读懂对方眼中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对他展现出的勇气与力量的欣赏，有对他体内那股狂暴黑暗力量的深切担忧，有对他独立姿态的一丝无奈，或许，还有一丝对于他未来命运的、难以言喻的怜悯。
“希望你的意志，足够坚定，足够强大，能够真正驾驭，而非被你所拥抱的黑暗所吞噬。”
阿莱克丝塔萨最终说道，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份母性的忧虑依旧萦绕不去，
“艾泽拉斯需要每一个强大的灵魂为之奋战，但在这场战争中，我们更需要的是清醒的头脑，以及对自身力量的绝对掌控。”
“小心那些来自梦境之外，试图混淆你心智的低语，年轻的龙裔。”伊瑟拉也留下了这句充满神秘寓意，仿佛预言又仿佛告诫的话语，“真实与虚幻的边界，有时比你想象的更为脆弱。”
说完，两位龙女王不再多言。她们巨大的、象征着生命与梦境本源的龙躯缓缓升空，带起微弱的气流，重新汇入下方正在协助德鲁伊们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的红龙与绿龙队伍之中。她们的身影渐渐远去，但那两股浩瀚的气息，依旧如同背景辐射般，长久地留存在这片区域的空气里。
奈法利奥斯目送着她们消失在视野的尽头，然后，他缓缓地重新伏低身体，回到了那焦黑的树冠之上，再次闭上了眼睛。两位女王的审视、招揽与警告，如同风吹过坚硬的岩石，并未在他内心深处留下任何足以动摇根本的痕迹。
他早已习惯了在孤独中前行，在光与暗的夹缝里，在各方势力的注视与猜疑下，凭借自己的力量与判断，走出一条只属于自己的道路。
至于未来，艾泽拉斯的史册会将他记载为力挽狂澜的英雄，还是遗臭万年的恶魔，他毫不在意。他只知道，不断变强的、足以应对一切威胁的力量，是他在这残酷世界中唯一的、真正的倚仗；
而守护那些极少数的、被他纳入羽翼之下的存在，是他持续战斗下去、对抗体内疯狂与黑暗侵蚀的、不可或缺的理由。
这就足够了。
月光依旧清冷地洒落，照耀着这片伤痕累累的林地，也照耀着那条独自蛰伏于焦黑树冠之上、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龙。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继续着被打断的恢复过程，同时，那无形的精神感知网络，再次悄然张开，笼罩着属于他的这片临时领地。未来的风暴或许会更加猛烈，但至少在此刻，唯有寂静与他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