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云口中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帐篷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是…奈萨里奥。”
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像是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奈法利奥斯周身原本因治疗艾拉妮娅而略有平息的能量,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炸药,轰然沸腾起来!肉眼可见的暗影波纹和邪能火星从他体内不受控制地迸发,他脚下的地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龟裂,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硫磺与奥术过载的焦糊味。
“奈萨里奥——!!这个混蛋!!!”
他低吼出声,那声音不再属于冷静自持的恶魔猎手,更像是受伤野兽的咆哮,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嘶哑。他原本只是微微泛着金光的竖瞳,此刻爆发出骇人的厉芒,如同两颗燃烧的熔核,死死锁定在虚空的某一点,仿佛那个堕落的兄弟就站在那里。
他猛地从充当临时座椅的木箱上弹起,动作迅猛得带起一阵风,周身溢散的能量引得空气发出细微却密集的爆鸣声,噼啪作响。那架势,分明是下一秒就要撕裂空间,去找到那个罪魁祸首,将其碎尸万段!伤害无辜的、几乎可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这彻底越过了他心中那条绝不容触碰的底线!血脉相连的背叛,比任何外敌的伤害都更让他感到刺痛和狂怒。
“奈法利奥斯,冷静!”林云见状,心中一惊,立刻上前,宽厚有力的手掌重重按在了儿子的肩膀上。
那手掌沉稳如山,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属于父亲的威严,同时也传递过来一丝深沉的疲惫与难以言喻的无奈。
“他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奈萨里奥了。他被深渊之力彻底蛊惑,心智沦丧,力量更是今非昔比,远超你我的想象!而且他行踪诡秘,如同鬼魅,你现在冲动地去找他,无异于大海捞针,不仅找不到,反而可能落入他精心布置的陷阱,或者惊动更可怕的存在!”
林云的话语像是一盆掺杂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在奈法利奥斯沸腾的怒火上。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额角青筋暴起。
理智告诉他,父亲说的是事实——刚刚在魔导师平台与玛尔加尼斯及其爪牙的交锋,让他亲身感受到了被深渊之力侵蚀后的生物有多么诡异、难缠,其力量属性充满了腐蚀与混乱的本质。
他只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那个流着相近血脉的“弟弟”,那个曾被母亲奥妮克希亚寄予厚望的“完美造物”,竟然会堕落到如此地步,将黑暗的利爪伸向自己的家人,伸向几乎毫无反抗之力的艾拉妮娅!这不仅仅是背叛,这是对“家庭”这个概念的彻底亵渎!
佐拉看着奈法利奥斯那因暴怒而显得有些狰狞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女儿手臂上那虽然已被驱散诅咒、却依旧狰狞可怖的伤口,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力与心痛。
她轻轻抚摸着艾拉妮娅有些汗湿的头发,试图给予一丝安慰。幽汐和林磐站在一旁,脸色同样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们都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实质化的愤怒与悲伤。家庭内部的裂痕,那潜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暗流,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极端而残酷的方式,在这片本应一致对外的战场上,血淋淋地撕开,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林云看着儿子那愤懑不甘、几乎要被怒火吞噬的样子,又转头望向脸色苍白、依靠在母亲怀里、眼中还残留着恐惧的艾拉妮娅,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深可见骨的疲惫与挣扎。
那是一种夹在失控的儿子、受伤的女儿、以及远方那位注定无法平静接受这一切的妻子之间的、属于丈夫和父亲的巨大压力。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着无比沉重的抉择,最终,他用一种更加低沉、带着沙哑和难以言喻沉重感的声音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巨石下艰难挤出:
“现在这件事……”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满脸担忧的佐拉,眼神关切的幽汐,沉稳但眉头紧锁的林磐,怒火未消的奈法利奥斯,甚至包括似乎感受到气氛紧张而耷拉着耳朵、不安地用爪子刨着地面的八戒,“……大家,先保密。”
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奈法利奥斯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近乎恳求的意味:“尤其是……不要让你母亲,奥妮克希亚知道。”
提到“奥妮克希亚”这个名字,林云的眉头瞬间锁成了一个死结,语气中的苦涩与无奈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声音低沉得仿佛在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都不知道……万一她知道了,我该怎么和她交代来着……我甚至不敢去想……”
帐篷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明白林云话中未尽的含义,也理解他此刻如履薄冰的心情。
奥妮克希亚,那位高傲、强大、性格偏执且掌控欲极强的黑龙公主,对她亲自“优化”并倾注了无数心血培养的奈萨里奥,寄予了何等扭曲而深厚的“期望”。
那是她证明自身血脉优越、实践其疯狂理念的“杰作”。如果让她知道,这个“杰作”不仅彻底背离了她的“期望”,投靠了连她都可能忌惮的深渊力量,甚至还出手重伤了与她并无血缘、甚至可能被她视作“瑕疵品”或“耻辱”的艾拉妮娅……以奥妮克希亚那睚眦必报、极端护短且不容置疑的性子,所掀起的将绝不仅仅是家庭内部的争吵,而是一场足以将所有人卷入其中、焚烧殆尽的滔天烈焰风暴!
那风暴不仅会彻底撕裂这个本就因理念不同而岌岌可危的家庭,更可能让她将滔天怒火迁怒于“保护不力”的林云,尤其是直接“受害者”艾拉妮娅和她的母亲佐拉。
到那时,奥妮克希亚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极端的行为,没有人能够预料。隐瞒真相,成了此刻唯一能维持住表面那层脆弱平静,避免更大、更不可控灾难发生的、无奈而痛苦的选择。这是一种在残酷现实面前的妥协,带着屈辱和沉重的负罪感。
帐篷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之前的团聚暖意早已被这冰冷的现实冲击得荡然无存。隐瞒真相,意味着在场的知情者,尤其是林云,要将这份沉重如山的担忧、愤怒和无奈独自扛起,尤其是在未来面对奥妮克希亚的质询和压力时,他必须编织谎言,强作镇定,这无异于一场持续的精神酷刑。
奈法利奥斯紧握的双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良久,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
他理解了父亲的难处,理解了这无奈选择背后的巨大压力和深沉的、试图保护更多家人的用意。
尽管心中对奈萨里奥的怒火未曾熄灭半分,那杀意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但他也清楚地认识到,在此刻,将这件事捅到奥妮克希亚面前,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只会引发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他看了一眼脸色依旧苍白、带着劫后余生惊惧的艾拉妮娅,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仿佛带着针扎般的刺痛,强行将翻涌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暴杀意死死压回心底的最深处。
“我知道了。”他最终沉声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但若仔细看去,会发现他那双重新敛起光芒的竖瞳深处,不再是平日里的高傲与冷漠,而是燃起了一簇更加冰冷、更加沉静、也更加持久的火焰,那是一种铭刻于灵魂的誓言。
这笔账,他记下了,不是以冲动的复仇之名,而是以守护家族残存安宁的责任之名。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奈萨里奥,不是以兄弟的身份,而是以清理门户、扞卫家族最后尊严的执行者身份,让他为今日伤害家人的行为,付出应有的、彻底的代价。
暂时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厚重的帷幕,沉沉地笼罩了这顶小小的、在奎尔丹纳斯战火中飘摇的战地帐篷。
一家人在经历了生死危机后的短暂团聚与片刻温暖后,还来不及细细品味那份失而复得的亲情,就不得不面对一个更加棘手、更加沉重、也更加危险的现实。
奎尔丹纳斯的战争远未结束,基尔加丹的威胁依旧悬于头顶,而家庭的内部,一场因隐瞒和背叛而悄然酝酿的、潜在的风暴,其凶险程度,或许丝毫不亚于外界那场关乎世界存亡的战争。未来的路,注定布满了更多的荆棘与暗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