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来,这个桀骜不驯、如火焰般炽烈的弟子,早已在他冰封的生命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他习惯了栖梧的吵闹,纵容了他的靠近,甚至在那月下默许了未来的承诺。
他从未想过,会亲眼目睹这团火焰,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在他面前熄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离阙体内那浩瀚如海、始终遵循着绝对理智与冰冷法则运行的玄冰之力,第一次出现了不受控制的震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寒气,如同挣脱了某种枷锁,轰然爆发!
“咔嚓——!”
以他为中心,整个街道,连同两侧的房屋、脚下的青石板,甚至空气中漂浮的灰尘,瞬间被冻结!
那哀怨的唱腔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施加在两人身上的操控之力,在这绝对零度般的领域内,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而离阙,借着这强行创造的、几乎不可能的一线空隙,身形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栖梧面前。
他没有去管那即将划破栖梧脖颈的焚寂刀刃——那太快,太近,已来不及完全阻止。
他做了一件让栖梧,或许也让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事。
他伸出手,没有包裹寒气,没有凝聚灵力,只是用那只骨节分明、常年微凉的手,直接、紧紧地握住了焚寂那燃烧着涅盘之火的刀锋!
“嗤——!”
炽热的火焰与极寒的肉身接触,发出令人牙酸的灼烧声。
一缕青烟升起,离阙的掌心瞬间被灼伤,皮开肉绽,甚至能看到其下如玉的指骨。
但他握得极紧,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栖梧那双写满震惊与茫然的赤瞳。
然后,他用那因为急切、担忧、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冲击而微微沙哑,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焦灼与……一丝后怕的声音,清晰地、重重地唤出了那个从未出口的称呼:
“阿梧!放手!”
“……”
整个世界,仿佛都因为这两个字而寂静了。
栖梧彻底僵住了,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念头,甚至那滔天的自毁冲动,都在这一声“阿梧”中,土崩瓦解。
他怔怔地看着离阙,看着师尊那双永远平静无波的冰蓝色眼眸中,此刻翻涌着的、他从未见过的剧烈情绪——是惊怒,是担忧,是……恐惧?为他而产生的恐惧?
他看着离阙紧握刀锋、正在被涅盘之火灼伤的手,那刺目的鲜红与素白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刺痛了他的眼睛。
“师……尊?”
他喃喃道,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手腕一软,那凝聚了全身力量准备自戕的焚寂,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刀刃上,还沾染着离阙掌心的鲜血,发出滋滋的轻响。
离阙见他松手,紧绷的心神才微微一松,那强行爆发的、几乎要失控的寒气也缓缓收敛。
他松开了握着刀锋的手,掌心一片血肉模糊,但他看都未看一眼,目光依旧锁在栖梧脸上,确认他无恙。
“……胡闹。” 离阙的声音恢复了一些平日的清冷,但那份沙哑和那声“阿梧”带来的余韵,却挥之不去。
他抬手,似乎想如往常般拂去栖梧额角的汗珠或整理他凌乱的赤发,但看到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动作微微一顿。
栖梧却猛地抓住了他欲收回的手腕,赤瞳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恐慌和心疼:“师尊!您的手!”
他手忙脚乱地想用自己的袖子去擦拭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了离阙,动作笨拙而无措。
那灼伤是因为他,是因为他要自戕……这个认知让他心如刀绞。
“无妨。”离阙淡淡道,想抽回手,却被栖梧紧紧抓住。
“怎么会无妨!这是涅盘之火……”
栖梧声音带着哽咽,他看着离阙掌心那可怖的伤口,又想起刚才自己差点……后怕与自责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弟子……弟子罪该万死!我竟然……我竟然……”
他语无伦次,赤瞳中水光氤氲,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宁愿自己承受千倍百倍的痛苦,也不愿看到师尊因他而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离阙看着他这副模样,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没有强行抽回手,而是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轻轻拍了拍栖梧紧抓着他手腕的手背。
“非你之过。”他声音放缓了些许,“是那傀影之力诡异,防不胜防。”
他抬眼,望向那唱声传来的、灰霾最浓郁的方向,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
“当务之急,是找出那戏台傀的本体,彻底破除这惑心戏文。”
栖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赤瞳中的水汽瞬间被熊熊燃烧的怒火与杀意取代。
他小心翼翼地松开离阙的手腕,捡起地上的焚寂,魔刃感受到主人的怒火,发出低沉的嗡鸣。
“师尊,这次,我定要将那装神弄鬼的东西,揪出来……碎尸万段!”他一字一顿,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离阙看着他重新燃起斗志,微微颔首。
他运转寒气,掌心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层薄冰覆盖,暂时止住了血和疼痛。
“跟紧我。”离阙说着,率先向镇子深处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栖梧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方才那生死一线间,已经不一样了。
他快步跟上,与离阙并肩而行,目光坚定。
“师尊,”他低声开口,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弟子都绝不会再让您涉险,更不会……再伤您分毫。”
离阙脚步未停,也没有回应。
但栖梧知道,他听见了。
而那声“阿梧”,如同最炽热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永世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