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无底寒渊,冰冷、黑暗、破碎。太古洪荒般的意志冲击与海量杂乱信息的灌入,几乎将牧云的识海撑爆。
七窍流出的鲜血在脸颊上凝固,带来刺痒与痛楚,却也成了维系他与现实世界最后的微弱纽带。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残破的舟楫,在惊涛骇浪中翻滚、沉浮,随时可能彻底散架。
唯有掌心那半块玉佩传来的、与自身功法和水官印、衍道简隐隐共鸣的温凉触感,像是一点微弱的锚,让他没有完全迷失。
不知在黑暗中漂浮了多久,一阵剧烈的颠簸和撞击将他近乎涣散的意识强行拉扯回来。
“噗——”
他猛地咳出一口淤血,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到自己似乎身处一条倾斜向下、不断震动的狭窄通道内,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
四周石壁传来隆隆巨响,整个通道都在剧烈摇晃,不断有碎石和灰尘从头顶落下。
是那条林九姑打开的密道!古修遗府的禁制彻底爆发了!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求生的本能让他强行凝聚起一丝残存的力量,双手胡乱地在滑溜的通道壁上抓挠,试图减缓下滑的速度。
腿部伤口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再次昏厥,但他死死咬着牙关,任由鲜血浸湿了裤管。
通道并非笔直,而是蜿蜒曲折,如同某种巨兽的肠道。下滑的过程中,他几次撞在拐角的石壁上,骨头都仿佛要散架。
玉简在他识海中散发出极其黯淡的光芒,勉强护住他的核心神识不被彻底震散,同时艰难地记录着通道的走向和外界传来的、那毁天灭地般的能量波动。
上方,隔着厚厚的岩层,依旧能隐约听到遗府内部传来的、令人心悸的轰鸣、爆炸以及修士临死前绝望的惨叫。
可以想见,那片刚刚还充满机缘与争斗的古老府邸,此刻已化作了真正的炼狱。雷霆、地火、阴风、复苏的机关傀儡…那些沉寂万古的禁制一旦全面爆发,其威力足以绞杀金丹,重创元婴!
牧云心中一阵后怕,若非林九姑关键时刻打开这条密道,自己此刻恐怕早已和那些贪婪的修士一样,化作了禁制下的飞灰。只是,林九姑为何要屡次帮自己?那半块玉佩,又究竟是何物?茅山派…
思绪被又一次剧烈的震动打断。整个通道猛地向一侧倾斜,牧云猝不及防,身体狠狠撞在石壁上,眼前一黑,几乎失去意识。
等他再次缓过神来,发现下滑的速度竟然慢了下来。
通道似乎到了尽头,前方传来微弱的光亮,以及…更加清晰的空间撕裂声和能量风暴的呼啸!
他心中一紧,强提一口气,手脚并用,艰难地向着那光亮处爬去。
光亮来自通道的出口。当他终于爬到出口边缘,向外望去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出口并非直接通往外界,而是开在一处巨大的、正在不断崩塌的悬崖峭壁之上!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狂暴的、因界域崩溃和遗府禁制爆发而产生的空间乱流,如同无数无形的利刃,在深渊中疯狂肆虐、碰撞,发出刺耳的尖啸!
偶尔有巨大的岩石从崖壁脱落,坠入深渊,瞬间就被那混乱的空间力量绞成齑粉!
而他所处的这条密道出口,也在这崩塌的崖壁之上,并且已经开始出现裂痕,摇摇欲坠!
回头望去,来的通道在身后不断塌陷,退路已断!
前是无底深渊与空间乱流,后是不断逼近的崩塌!
真正的绝境!
牧云趴在出口边缘,看着下方那足以湮灭一切的空间风暴,脸色苍白如纸。以他现在的状态,一旦坠入,必死无疑!
难道好不容易从遗府核心逃出,却要死在这里?
不甘心!他还没有找到衍道简的秘密,还没有阻止幽冥海的阴谋,还没有…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怀中那半块一直安静的古朴玉佩,突然再次传来了异动!
这一次,并非共鸣,而是一种…指引!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牵引力,从玉佩上传来,指向斜下方深渊中的某个位置!那里,空间乱流似乎相对稍弱一些,隐约可见一丝不同于周围毁灭景象的、稳定的空间波动!
是生路?!这玉佩竟然能感应到空间薄弱点?!
牧云来不及细想,这是唯一的希望!他紧紧攥住玉佩,将其贴在胸口,同时将残存的所有真元,毫无保留地灌注到双腿,《青莲步》的心法运转到极致,甚至不惜再次引动那尚未完全平复的燃血秘术反噬!
“噗!”又一口鲜血喷出,但他不管不顾,眼中只剩下那玉佩指引的方向!
就在他脚下的崖壁彻底崩塌的瞬间,他猛地纵身一跃,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投身向下方的无尽深渊与空间乱流!
身体在失控下坠,凌厉的空间切割之力瞬间在他身上添了无数道细密的伤口,鲜血淋漓。
他死死盯着玉佩指引的那个方向,凭借着《青莲步》对气流的微妙掌控和玉佩传来的牵引,在空中艰难地调整着姿态,如同暴风雨中的海燕,向着那一线生机拼命靠近!
“嗖!嗖!嗖!”
数道空间裂缝如同鬼魅般在他身边闪现、消失,最近的一次,几乎擦着他的鼻尖掠过,那冰冷的死亡气息让他汗毛倒竖!
就在他感觉真元即将耗尽,身体要被乱流彻底撕碎时,他终于冲入了玉佩指引的那片区域!
这里的空间乱流果然微弱了许多,前方,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极不稳定的空间漩涡正在缓缓旋转,散发出微弱的吸力!
是出口!通往遗府之外,或者阴阳界其他区域的出口!
牧云心中狂喜,用尽最后力气,朝着那漩涡冲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及漩涡的刹那,异变再生!
侧面一道凌厉的剑罡,裹挟着森然杀意,猛地向他斩来!同时,一声怒吼响起:“小辈!留下宝物!”
牧云眼角余光瞥去,只见侧后方一块巨大的、正坠向深渊的浮石上,一名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中年修士,正面目狰狞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贪婪与疯狂!
看其服饰,似乎是某个小门派的长老,竟也在禁制爆发中侥幸逃到了附近,此刻见牧云欲要逃离,便想出手抢夺他身上的“机缘”!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牧云心中怒火升腾,却已无力反击,甚至连闪避都做不到!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罡斩向自己的头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碧绿色的流光,如同毒蛇出洞,后发先至,精准地击打在那道剑罡侧面!
“铛!”的一声脆响,剑罡被撞得一偏,擦着牧云的肩膀掠过,带起一蓬血雨!
那出手偷袭的修士一愣,随即骇然看向碧绿流光来的方向。
只见不远处另一块较小的浮石上,林九姑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她脸色苍白,嘴角带着血迹,显然也经历了恶战,但眼神依旧清冷。
她手中捏着一枚翠绿的柳叶状法宝,冷冷地瞥了那偷袭修士一眼。
那修士被林九姑的目光一扫,顿时如坠冰窟,感受到一股远胜于他的气息压迫,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停留,怪叫一声,驾驭着飞剑(已是裂纹遍布)仓皇向着另一个方向逃去,转眼便被一道突然出现的空间裂缝吞噬,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惨叫。
牧云看向林九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林九姑却只是对他微微颔首,传音道:“快走!”
说完,她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不知去向。
牧云不再犹豫,借着方才剑罡偏转的力道,身体猛地向前一窜,终于彻底没入了那个不稳定的空间漩涡之中!
天旋地转,熟悉的撕扯感再次传来,但比起界域崩溃时的混乱,这次的空间传送似乎相对“温和”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他感觉自己被狠狠地抛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坚实的地面上。
刺眼的阳光让他一时睁不开眼,久违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入肺中,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挣扎着撑起身子,环顾四周。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山林,远处是连绵的邙山山脉轮廓。
他…他竟然被直接传送出了阴阳界,回到了邙山外围!
劫后余生的庆幸尚未完全涌现,一阵虚弱和剧痛便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低头看去,自己浑身衣衫褴褛,遍布伤口,尤其是大腿和肩膀处的伤势,深可见骨,鲜血几乎将半个身子染红。
燃血秘术的反噬和过度透支的真元,让他的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丹田空空如也。
他必须立刻疗伤!
他强撑着,踉跄地找到一处隐蔽的树丛,布下最简单的预警禁制,随即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在他昏迷前最后的意识里,只来得及将那半块古朴的玉佩,紧紧攥在手心,贴身收藏。
而在他昏迷之后不久,关于阴阳界崩溃、古修遗府现世又毁灭、以及一个名叫“牧云”的海外散修身怀异宝、掌握诡异衍化之术、并在道佛双方金丹高手围堵下成功脱逃的消息,开始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伴随着那些侥幸从遗府禁制中逃出生天的修士之口,迅速在中原修行界传播开来。
这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与此同时,玉虚宫与大慈恩寺内部,也因门下弟子(包括金丹长老)在阴阳界的损失,以及牧云这个“变数”的出现,而暗流汹涌。
一场针对牧云的风暴,正在中原大地悄然酝酿。而风暴的中心,此刻正重伤昏迷,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