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八年十二月初三,西域轮台绿洲。朔风卷过枯黄的芦苇,带着戈壁深处渗人的寒意。连绵十数里的晋军大营灯火如星,将这片荒漠中的生命绿洲映照得亮如白昼。中军大帐内,炭火盆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帐外的严寒,也将帐内一具巨大的西域沙盘映照得光影摇曳。沙盘之上,代表疏勒城的泥塑小城被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旗(贵霜军)三面围困,仅在西面留有一道狭窄的缺口,插着象征王泽前锋的赤红旗帜。
王康身披玄色大氅,未着甲胄,只腰间悬着那柄乌兹钢“定远”剑。他负手立于沙盘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疏勒周边标注的山川河流,最终停留在贵霜中军大营的位置,那里插着一面醒目的黄金战象旗。帐下,王湛、法正、赵云、马超、吕布、张任、班武、邓艾、毋丘俭等文武重将分列两侧,人人甲胄未卸,风尘仆仆,帐内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皮革、铁锈与汗水的沉重气息。
“尉迟圭殉于白棘荒原,郭昕碎骨疏勒城下,王积血溅贼营…”王康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此仇,必以百倍血偿!然贵霜具装重骑冲阵如墙,战象披甲载箭楼攻坚,实乃劲敌。诸卿,破敌之策,计将安出?”
短暂的沉寂被吕布打破。他猛地踏前一步,猩红的披风无风自动,声如炸雷:“何须多虑!末将愿率并州狼骑,直捣中军!任他铁甲如山,某家方天画戟之下,尽为齑粉!”他眼中燃烧着近乎狂热的战意,仿佛那黄金战象旗已是他囊中之物。
赵云微微皱眉,沉稳开口:“奉先勇烈,然敌军重骑非单骑可破。昔年博望原,我军陌刀重步曾破曹军虎豹骑。铁林营五千陌刀,或可当此任!以重步结阵,硬撼其锋!”他目光投向侍立王康身后的典满,这位年轻的铁林营校尉眼神坚毅,重重点头。
“子龙将军所言甚是,然重步移动迟缓,”法正捋着短须,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声音阴柔却带着穿透力,“贵霜战象尤难对付,皮糙肉厚,寻常箭矢难伤。昔日光武皇帝昆阳之战,尝以虎豹、巨毋霸之猛兽惊扰新莽象兵。我军虽无猛兽,然西域有物,名曰‘猛火油’(石油),遇水不灭,粘附燃烧!若能以陶罐盛之,以强弩或投石机抛射,灌于象身箭楼之上…纵是铁甲,亦成熔炉!”
“猛火油?”王康眼中精光一闪,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盘边缘,“此物西域确有所产。班武!”
“末将在!”班武——那位献上先祖班勇《西域风物志》的年轻参赞应声出列。
“汝家学渊源,可知西域何处可速集此油?需万罐之数!”
班武略一思索,斩钉截铁道:“禀晋公!轮台以北百里,黑油沟便有天然渗出!当地胡人常取之燃火。若遣精干吏士,征发民夫,日夜采集装罐,十日之内,万罐可期!”
“好!”王康断然下令,“此事由你总办,工曹、辅军全力配合!十日,孤只要结果!”班武抱拳领命,眼中燃起兴奋的火焰。
此时,一直沉默观察沙盘的张任,这位新归附的蜀中名将,用他特有的低沉嗓音开口:“重骑冲阵,势不可挡,然其马腿乃弱点。末将昔在蜀中,曾见山民以带钩长竿对付陡坡冲下的蛮牛。或可…仿制长柄钩镰,专斫马腿?重骑一倒,甲胄反成桎梏!”
“钩镰?”王康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张任,脑海中瞬间闪过现代记忆中那克制骑兵的利器。“妙!取其钩、镰合用之精要!”他猛地一掌拍在沙盘上,震得小旗簌簌,“传令河西、安西、北庭三都护府军器监!暂停部分甲胄打造,集良匠巧工,昼夜赶制钩镰枪头一万副!无需新造长矛,将此钩镰加装于现有长矛手之丈六长矛矛头之下!半月之内,务必装备前军!”
“诺!”帐外书记官高声应命,笔走龙蛇。
一直凝神细听的邓艾,此刻眉头微蹙,似有思虑。他踏前半步,拱手道:“晋…晋公明鉴。钩镰、火油虽利,然…然皆需近身或…或中程施为。贵霜重骑、战象…必以箭雨覆盖掩护推进。我…我军步卒结阵趋前,伤亡…恐…恐巨。”
王康颔首,这正是他心中隐忧:“士载所言甚是。强弩对射,我军神臂弩不惧,然重骑冲锋之威,非单靠器械可完全抵消。”
法正眼中幽光一闪,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利器需用,然破敌之根,或在彼之咽喉!”他手指倏地指向沙盘上那条从贵霜腹地蜿蜒伸向疏勒前线的虚线,“粮道!贵霜倾国而来,虽有康居、大焉等仆从供输部分粮秣,然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消耗如山如海!其本土遥远,西域道路艰难,转运之难,十倍于我!”
他袖袍一抖,竟滑出一卷绘制精细的羊皮地图,哗啦一声在沙盘旁铺开。图上用朱砂清晰地标注着几条从贵霜帝国核心区域(巴克特里亚、犍陀罗)出发,经大宛、康居,最终汇聚于疏勒前线的主要粮道,以及沿途可供歇脚、储粮的大小绿洲、隘口。
“我军主力当持重,与王泽、王固成掎角之势,以坚城、钩镰、火油、强弩,步步为营,消耗其锐气,钉死其主力于疏勒城下!”法正的手指如毒蛇般点在那几条朱砂红线上,“同时,当遣精悍轻骑,化整为零,深入敌后!不与其浪战,专司焚粮、断路、袭扰运粮队、拔除补给点!彼大军无粮,重骑再利,战象再猛,亦成饿殍枯骨!此谓‘绝粮困兽’之计!”
帐中诸将精神一振。马超抚掌道:“孝直此计大妙!此等奔袭游击之事,正合我西凉健儿脾性!”
王康目光扫过帐下跃跃欲试的众将,最终落在那些年轻而充满锐气的面孔上,一个清晰的念头已然成形。“此等穿行大漠、神出鬼没之任,非熟悉地形、悍勇机变且无惧牺牲者不可为。义从军忠义十营,多为边地豪侠、商队护卫、熟知西域地理的归化胡骑,正堪此任!”
他霍然转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断:“击鼓!聚将!孤要亲见忠义十营军侯以上军官!”
“咚!咚!咚——!”
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聚将鼓声,如同滚雷般碾过轮台绿洲的夜空,瞬间压过了呼啸的寒风。鼓点急促而威严,一声紧似一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散落各营的义从军军官们,无论正在检查马具、擦拭刀兵,还是围坐篝火旁小憩,闻声无不变色,立刻抓起头盔兵刃,朝着中军大纛方向狂奔而去。
不过半炷香功夫,中军大帐前的空地上,已然肃立着百余名军官。他们甲胄制式不一,有的披着晋军制式的镶铁皮札甲,有的穿着家传的鳞甲或锁子甲,甚至还有人身着胡风的皮袄外罩简易铁片,但人人眼神剽悍,身形精干,带着风霜磨砺出的野性与杀气。火光跳跃,将他们饱经风沙的脸膛映得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粗重的呼吸声和皮甲铁片摩擦的细响。一面面“忠义”为号、后缀一至十营番号的玄色战旗,在凛冽夜风中猎猎狂舞,如同蛰伏的猛兽张开了獠牙。
帐帘猛地掀起,王康在赵云、吕布等大将的簇拥下大步走出。他没有登上高台,就这般直接走到这群混杂着血性与草莽气息的军官阵列之前,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笔直扬起。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全场,无形的威压让原本细微的声响瞬间消失,只剩下战旗扑打旗杆的烈烈之声和远处战马的嘶鸣。
“忠义营的弟兄们!”王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孤知道你们为何而来!功名但在马上取!富贵须从血海挣!如今,泼天的功勋就在眼前,也唯有尔等敢战、能战、善战之锐士,方能取之!”
他猛地一指西方沉沉的夜幕,仿佛要刺穿那黑暗,直指疏勒城下的血火:“贵霜贼奴,仗着重甲铁骑、披甲战象,屠我戍边忠勇,围我安西孤城!此仇,不共戴天!然其爪牙虽利,命脉却系于一条细线——粮道!”王康的手在空中狠狠一划,如同斩断绳索,“孤予尔等之任,非是阵前搏杀,而是化身钢刀,插入敌后!焚其粮草,断其水源,袭其辎重,扰其不得安宁!使其二十万大军,食不果腹,马无草料,惶惶不可终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一字一句,如同烙印般刻入众人心底:“孤授尔等八字战法——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不逞一时血气之勇!避其锋芒,击其惰归!以游骑之灵动,耗其大军之根本!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令其寝食难安,未战先溃!”
“哗!”仿佛压抑的火山找到了出口,百余名军官眼中瞬间爆发出狂热的火焰。这等打法,正合他们这些惯于穿行大漠、精熟地头、不喜约束的边地豪杰的脾胃!比列阵硬撼重骑更令人血脉贲张!
“此战,需智勇双全之将统御全局!”王康目光转向身侧,“邓艾!毋丘俭!”
“末…末将在!”邓艾与毋丘俭同时踏前一步,单膝跪地。邓艾因激动,口吃似乎更重了些,但腰板挺得笔直。毋丘俭则沉稳如山,眼神锐利如刀。
“命邓艾为游击左军督,毋丘俭为游击右军督!统忠义十营四万将士,即刻整备,分为百队,趁夜色掩护,分批潜出!按法军师所标地图,直插敌后粮道咽喉!”王康的声音斩钉截铁,“孤不问过程,只看结果!一月之内,孤要贵霜前线大营,粮草告罄!”
“末将遵命!”邓艾与毋丘俭重重抱拳,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王康上前一步,亲手将二人扶起,目光深沉:“记住,尔等是孤撒出去的燎原星火!保全自身,方能源源不绝焚敌粮秣!功成之日,孤不吝封侯之赏!”
“愿为晋公效死!”百余名军官连同邓艾、毋丘俭,齐齐单膝跪地,声浪如潮,震得篝火都为之一暗。
王康不再多言,大手一挥。忠义十营的军官们如同得到号令的群狼,迅速起身,朝着各自营盘飞奔而去。很快,整个轮台绿洲仿佛活了过来,无数人影在火光与阴影中快速穿梭,战马的嘶鸣、兵器的碰撞、低沉的号令声交织在一起。一队队轻装的义从骑兵,如同融入夜色的溪流,悄无声息地绕过绿洲边缘的警戒线,没入茫茫戈壁的黑暗之中。
邓艾与毋丘俭最后向王康及帐前诸将抱拳一礼,翻身上马。毋丘俭从怀中掏出一个蒙着黑布的鸟笼,笼中几只矫健的西域灰隼正机警地转动头颅。邓艾则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按紧腰间的横刀,目光投向西方那片吞噬了无数忠魂又即将燃起燎原之火的瀚海。
蹄声嘚嘚,两骑并数十亲卫,紧随最后一支融入黑暗的义从军小队,消失在轮台绿洲西侧的沙梁之后。只留下猎猎战旗在风中呜咽,以及中军大帐前,王康凝望西方的深邃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