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冷光灯刚亮起时，沈墨心已经把绢帛试纸铺在了工作台上。试纸是按照古绢的密度仿制的，米白色的纤维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用狼毫笔蘸了点昨天调好的石黄颜料，笔尖轻触纸面，缓缓画出一道弧线 —— 颜料附着得恰到好处，没有晕染，也没有起皮，干燥后的颜色和绢帛残片上的石黄几乎无缝衔接，连最细微的光泽都分毫不差。
“附着力测试合格，色差度 0.02，远低于文物修复的误差标准。” 江寻拿着光谱分析仪走过来，屏幕上的数据跳成绿色，他低头在记录本上写下结果，笔尖顿了顿，又补充道，“接下来可以开始复原点阵图，先从残片对应的局部开始，AI 模型我已经加载了颜料参数。”
沈墨心没说话，只是盯着试纸上的石黄弧线。颜料干透的触感还留在指尖，可昨天成功的喜悦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慢慢沉了下去。她想起前三天夜里，自己蹲在调配台前掉眼泪时，江寻就在不远处敲代码；想起他递过来的热粥、护手霜，还有那件带着雪松味的冲锋衣；想起他眼底的红血丝，和那张画着笑脸的参数清单 —— 这些东西像细小的针，扎在她心里，明明是温暖的，却让她突然觉得委屈。
“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切都很简单？” 她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捏着狼毫笔的笔杆，指腹的薄茧蹭过笔毛，“优化参数，调整曲线，然后就成功了，就像解一道数学题一样，没什么难的？”
江寻写记录的手顿住了，他抬头看向沈墨心，眼底带着一丝困惑：“不是简单，是基于数据的合理推导。你前三次的失败数据很关键，帮我排除了……”
“关键？” 沈墨心猛地打断他，声音提高了些，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你知不知道我第三次失败时，看着滤斗里的黑色颗粒，觉得自己像个废物？知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都怕你突然说‘算了，换种颜料’，怕拖慢整个团队的进度？知不知道我看到你熬夜改算法，看到你手边冷掉的咖啡，我有多心疼，却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手里的狼毫笔掉在试纸上，笔尖的颜料蹭出一小团黄渍，像在那张完美的测试纸上添了道裂痕。江寻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记录本，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沈墨心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你永远都这样，江寻！永远都用数据说话，永远都把情绪藏起来！你递护手霜的时候，为什么不问我疼不疼？你盖冲锋衣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一句‘别着凉’？你画笑脸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可以的’？”
安全屋里的通风系统突然变得很吵，嗡嗡声盖过了所有声音。江寻看着沈墨心泛红的眼睛，看着她捏紧的拳头，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他习惯了用行动代替语言 —— 怕她疼，所以放护手霜；怕她着凉，所以盖冲锋衣；怕她没信心，所以做参数清单画笑脸。他以为这些她都能懂，却忘了她需要的不只是行动，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关心。
“我不是……” 他试图解释，声音却很轻，像被通风系统的声音吞掉了，“我以为你更在意结果，在意颜料能不能成功……”
“结果？” 沈墨心笑了一下，眼泪却掉得更凶了，“我在意结果，可我更在意你啊！我在意你是不是累了，在意你是不是也会害怕失败，在意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一起面对的人，而不是一个需要你提供数据支持的‘合作者’！”
她抓起桌上的参数清单，清单上的笑脸在她眼前晃着，突然觉得刺眼。她转身走到防爆玻璃墙边，背对着江寻，肩膀微微发抖。试纸上的石黄弧线还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可此刻，那道弧线像是变成了一道鸿沟，横在她和江寻之间 —— 一边是她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和恐惧，一边是他习惯了沉默的理性和关心。
江寻站在原地，手里的记录本滑落在工作台上，发出 “啪” 的轻响。他看着沈墨心的背影，看着她白大褂上还没洗干净的黄渍，看着试纸上那团蹭脏的颜料，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为的 “支持”，其实是给她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他第一次觉得，那些熟悉的数据和算法，在汹涌的情绪面前，变得那么无力。
“墨心……” 他轻声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无措，“对不起，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沈墨心的声音从玻璃墙边传来，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江寻，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