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定下,便没有太多时间犹豫。
白幽花了大半天时间,结合苏芷对生机之力的理解和墨言对死气流向的感知,硬是在一张破羊皮上画出了个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奇异协调感的阵图。
阵眼核心就是苏芷本人,辅以灵泉水为“引”,借用望北堡后山地脉中相对未受污染的一缕薄弱生机为“锚”,在幽冥根须节点附近,强行开辟一小块“生机领域”。
“记住,丫头,”
白幽指着阵图核心几个扭曲的符文。
“你这领域不是防御,是掠夺。像水蛭,死死咬住根须抽取生机的‘管道’,往回吸。刚开始肯定会激起那恶灵的疯狂反扑,墨言小子要顶住第一波最凶的。只要撑到你的领域稳定下来,开始反哺转化出相对纯净的生机流,咱们才算站住脚。”
苏芷将阵图反复记在心中,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虚画。
这对她掌控力的要求极高,不仅要维持领域,还要分心转化能量,稍有不慎,不是被幽冥死气反噬,就是被狂暴的生机撑破经脉。
另一边,云逸和裴九霄、冷月也在紧锣密鼓地布置。
他们决定在午夜子时动手,那时阴气最盛,幽冥根须最为活跃,也最能吸引那恶灵的注意力。
望北堡能战的人手不足百人,裴九霄将他们分成数股,配备锣鼓、火把、还有用堡内最后一点火油制作的简易燃烧物,任务只有一个。
在预定时间,从不同方向佯攻黑旗军主营,制造最大混乱,不求杀敌,只求吸引眼球。
“记住,敲得响,烧得亮,跑得要快!”
裴九霄扯着嗓子叮嘱。
“别恋战,把人引出来绕圈子就行!”
夜幕再次降临,比前一天更加阴沉,无星无月。
子时将至。
观星台上,苏芷已换上一身素净的旧衣,长发紧紧束起。
她将那个装有灵泉水的纳虚小壶系在腰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与身体的疲惫。
墨言站在她身侧,依旧是一身黑衣,面色沉静,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暗涌,显示他并不轻松。
裴九霄和冷月全副武装,朝她重重点头,随即带着人悄无声息地滑下山坡,没入黑暗。
白幽最后检查了一遍苏芷的状态,塞给她一枚腥苦的药丸。
“含在舌下,紧要关头咬碎,能瞬间激发三成潜力,但事后会虚脱至少三天。不到万不得已,别用。”
苏芷点头,将药丸小心收好。
“走吧。”墨言低声道。
两人借着夜色掩护,沿着白天探好的另一条险僻小路,再次靠近那片被幽绿光芒笼罩的山坳。
这一次,没有试图清除守卫,而是在距离凹陷入口尚有百丈左右的一处背风乱石后停下。
这里已是幽冥死气弥漫的边缘,空气粘稠冰冷,呼吸都有些困难。
怀里的镇魂玉微微发烫,提醒着苏芷危险的临近。
“就在这儿。”
墨言观察了一下地形,此处岩石嶙峋,能提供一定掩护,且位于地脉生机被根须抽取的“下游”方向,便于苏芷的领域“截流”。
苏芷盘膝坐下,闭目凝神。
片刻后,她睁开眼,眸光清澈坚定。
她解下腰间小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纯净、蕴含着勃勃生机的气息顿时弥散开来,竟将周围令人不适的死气都驱散了些许。
她没有将灵泉水倒出,而是运转体内造化生机,引出一道纤细如发的淡金色光流,小心翼翼探入壶口,与其中的灵泉水缓缓交融。
同时,她另一只手按在地面,将自身生机与白幽指点的那缕微弱地脉生机相连。
准备工作完成。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那幽光闪烁、如同巨兽呼吸般的凹陷入口,对墨言点了点头。
墨言深吸一口气,向前踏出几步,站在了苏芷与凹陷之间。
他不再刻意压制,周身那股苍凉、厚重、又隐隐带着危险死寂的气息,缓缓升腾而起。
几乎就在他气息完全释放的刹那——
呜——!!!
凹陷深处,传来一声尖锐得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嘶鸣!
那声音里充满了兴奋、贪婪、以及暴虐的敌意!
幽绿光芒大盛,坑洞口猛地喷涌出浓郁的暗绿色气柱,无数根须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群,疯狂地破土而出。
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探索,而是齐刷刷地、带着明确的指向性,朝着墨言以及他身后的苏芷所在的位置,狂涌而来!
地面在震颤,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腥甜腐朽味。
墨言眼神一厉,短刃并未出鞘,只是双手在胸前快速结印,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凝练的灰黑色气息从他体内涌出,不再是单纯的守陵人生机,而是夹杂着“秩序之死”权柄的威严。
这股气息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轰!
第一波根须狠狠撞在屏障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墨言身体一晃,脸色白了白,但屏障稳住了。
根须疯狂地缠绕、抽打、钻刺着屏障,幽绿与灰黑两色光芒激烈碰撞、消磨。
就是现在!
苏芷心念一动,双手虚抱于胸前,那缕与灵泉水交融的淡金色生机光流骤然亮起,随着她意念引导,化作无数道细若毫毛的金色丝线,悄无声息地渗入地下,并非攻击根须本体。
而是像最灵巧的探针,精准地刺入那些根须与地脉连接的、汲取生机的“脉络”之中!
掠夺,开始!
那些金色丝线如同最贪婪的根系,反向疯狂抽取着原本该流入幽冥根须的地脉生机!
同时,苏芷以自身为炉,灵泉水为引,将这些掠夺来的、驳杂但量庞大的生机强行吸纳、冲刷、初步净化!
“吼——!!!”
幽冥恶灵发出了震怒的咆哮!
它清晰地感觉到“食物”正在被抢夺!
更多的根须从四面八方,甚至从他们脚下的地面钻出,一部分继续疯狂攻击墨言的屏障,另一部分则试图绕过屏障,直接扑向后方正在“偷窃”的苏芷!
墨言压力陡增!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但双手印诀变幻更快,灰黑色屏障猛然扩张,将苏芷也笼罩在内,死死抵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他体内那些混乱的“声音”在幽冥恶灵的刺激和自身力量全力运转下,如同沸油滴水,炸开了锅!
痛苦、暴戾、毁灭的冲动不断冲击着他的理智,他只能咬紧牙关,凭借顽强的意志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
与此同时,黑旗军主营方向,骤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锣鼓声,火光冲天而起!
裴九霄他们的佯攻开始了!
主营的骚动似乎让幽冥根须的攻势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滞和分流。
墨言压力稍减,趁机加固屏障。
苏芷此刻却是另一种煎熬。
海量驳杂的生机如同失控的洪水般涌入她的身体,即便经过灵泉水的初步缓冲和她的本能净化,依然撑得她经脉胀痛,五脏六腑仿佛都在被撕扯。
她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毕露,全靠一股狠劲支撑着,维持着对那些金色丝线的精细操控,同时拼命加快对涌入生机的转化。
一点点,一丝丝,被初步净化、去除了大部分暴戾死气、变得相对温顺平和的淡绿色能量。
开始从苏芷身上散发出来,如同涓涓细流,反向注入墨言支撑的灰黑色屏障,甚至有一小部分,试探性地、缓慢地靠近墨言本体。
墨言浑身一震!
这股外来的、温和的生机能量,与他体内冰冷沉重的死气权柄截然不同,却并未引起激烈的排斥。
相反,就像干涸龟裂的土地遇到甘霖,他那被混乱怨念和对抗消耗得近乎枯竭的本源,竟然自发地、贪婪地吸收了一丝!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却像在无尽的黑暗与嘶吼中,注入了一缕清凉的风。
体内那些疯狂咆哮的“声音”,似乎因此减弱了极其微弱的一分。
有戏!
苏芷虽在痛苦中,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墨言气息那一瞬间的细微变化,心头一振。
然而,幽冥恶灵的愤怒也达到了顶点!
它察觉到了更深的威胁,不仅食物被抢,那个它视为“同类”或“猎物”的存在,竟然在借助敌人的力量恢复?!
凹陷处的坑洞猛地扩张,幽绿光芒凝成一道粗大的光柱,一个由无数痛苦面孔扭曲而成的、模糊狰狞的巨型头颅虚影。
从光柱中挣扎着探出,张开无声却撼动灵魂的巨口,朝着墨言和苏芷发出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尖啸与吞噬之力!
这一击,远超之前!
墨言身前的灰黑色屏障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他闷哼一声,鲜血从口鼻中涌出,屏障瞬间布满裂痕!
“苏芷!小心!”
他嘶声吼道,竟是不顾自身,将残余力量大部分灌注到身后,死死护住苏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你他娘的给老子滚开!”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
浑身浴血、不知何时竟然从佯攻方向硬生生杀穿回来的裴九霄,如同狂暴的战神,手持一柄卷了刃的长刀,从侧翼猛地撞向那幽绿光柱和头颅虚影!
他不是墨言,没有高深的力量对抗,用的纯粹是不要命的悍勇和一身横练的筋骨内力!
长刀狠狠劈在光柱边缘,发出金铁交击般的刺耳巨响,火星四溅!
光柱剧烈晃动,头颅虚影发出一声吃痛的尖啸,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的猛攻分散了一瞬!
就这一瞬!
墨言眼中厉芒一闪,抓住机会,将苏芷转化供给的那点温和生机与自身最后的力量融合,不再单纯防御。
而是化作一柄凝练到极致的灰黑色短矛,顺着裴九霄撕开的那一丝空隙,狠狠刺入头颅虚影的眉心!
噗嗤!
仿佛气泡破裂的闷响。
头颅虚影发出凄厉至极的哀嚎,瞬间崩散成漫天幽绿光点!
凹陷处的坑洞光芒急剧暗淡,那些狂舞的根须如同失去主心骨,瞬间萎靡、瘫软下去,蠕动也变得迟缓无力。
幽冥恶灵,遭受重创!
然而,裴九霄也被光柱崩散的反震之力狠狠击中胸口,整个人像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重重摔在乱石堆中,长刀脱手,鲜血狂喷,瞬间染红了大片地面。
“裴九霄!!!”苏芷目眦欲裂,强行中断了掠夺转化,不顾自身经脉剧痛和气血逆冲,连滚爬扑到裴九霄身边。
裴九霄面如金纸,胸口凹陷下去一块,口鼻中不断涌出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沫,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冷……冷月他们……撤了……”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苏芷,你……没事就……”
话没说完,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裴九霄!你给我撑住!”
苏芷眼泪瞬间涌出,手抖得几乎无法施针。
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流云仙针瞬间入手,看也不看便连刺裴九霄心口、丹田、头顶数处大穴,先吊住他最后一缕生机不散。
同时,她将刚才转化出的、最为精纯温和的那股淡绿色生机能量,毫无保留地、小心翼翼地渡入裴九霄破碎的经脉和脏腑。
墨言也踉跄着走过来,他伤势同样不轻,但看着苏芷拼命救治裴九霄的样子,沉默地守在一旁,警惕着周围可能残余的危险。
时间一点点过去。
苏芷额头的汗混着血和泪滴落,针法如飞,生机之力源源不断。
她甚至咬碎了舌下白幽给的药丸,一股狂暴的力量瞬间充斥全身,支撑着她完成最后、也是最精细的修复。
终于,在天边泛起第一丝灰白时,裴九霄微弱的心跳,重新变得有力了一丝。
虽然依旧昏迷,伤势重得可能需要数月休养,但命,总算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苏芷脱力般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墨言走到她身边,递过水囊。
苏芷接过,手还在抖。
她抬头,看向墨言。
经历了这一夜生死搏杀,他脸上也满是疲惫和伤痕,但那双眼睛却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少了几分沉郁的灰霾,多了些属于“墨言”本身的、清冽而踏实的光。
他体内那些混乱的“声音”并未消失,苏芷依然能隐约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但此刻,它们似乎被一种更坚实、更稳固的东西压制着、隔开着。
那东西,像是一层由他自己的意志、加上今夜汲取的那一丝外来温和生机共同构筑的堤坝。
虽然单薄,虽然可能只是暂时的,但确确实实,是他自己构筑的,属于他自己的防线。
墨言也看着苏芷,看着地上昏迷但呼吸平稳的裴九霄,又望了望远处光芒黯淡、根须萎靡的凹陷处。
良久,他极轻、却无比清晰地说。
“谢谢。”
谢她冒险布阵,谢她转化生机,谢她给了他一条可能的路,也谢她,救回了他的同伴。
苏芷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累得发不出声音。
晨光渐亮,照在三人身上,也照在那片被初步遏制、但远未根除的幽冥污染之地。
一场惨胜。
代价巨大。
但希望的火种,以及对自己命运那一点点真切“握住”的感觉,却在血与火中,悄然萌发。
远处,望北堡的方向,隐约传来代表撤退信号的锣声。
更远处,帝都的方向,阴云似乎更加浓重了。
路还长。
但并肩而行的人,心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