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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砚舟把那张沾着汗渍、边缘已微微卷曲的图纸仔细折好,塞进白大褂内侧贴胸口袋时,窗外的天色还是一片沉郁的铅灰,远处天际线只有一线极其微弱的鱼肚白。林夏站在他身旁,手里紧紧抱着那台便携式检测仪,屏幕的微光映亮了她略显苍白的脸。一夜未眠的疲惫被此刻高度紧张的情绪压了下去,她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齐老师,我们……真的现在就去?天还没亮透。”

“越早越好。”齐砚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等太阳完全出来,工地上人一多,各路人马混杂,消息捂不住,我们反而束手束脚。”

两人沉默地坐上医院那辆用于公务的黑色SUV。司机是院里开了二十多年车的老员工,从后视镜里看了齐砚舟一眼,大概听说了些什么,一路上异常沉默,只是专注地握着方向盘。车子穿过尚未完全苏醒的城市街道,最终停在新区那片被围墙圈起的庞大工地门口。巨大的铁门虚掩着,只留出一道缝隙。值班保安裹着军大衣,睡眼惺忪地从岗亭里慢吞吞走出来,手电光晃了晃车牌。

“这么早?找谁?”保安的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我。”齐砚舟推门下车,清晨的冷风让他精神一凛。他从口袋里掏出带有清晰照片和职位的工作证,直接举到对方面前,“从现在开始,未来三小时内,这个工地由我接管。有任何疑问,直接联系院长办公室。”

保安就着手电光看清了证件,又看了看齐砚舟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自带威严的脸,喉结动了动,没再多问,退后两步拉开了沉重的铁门。

林夏提着沉重的设备箱,紧跟在齐砚舟身后,脚步迈得很快。她一边走,一边语速急促地低声说道:“就是前面b区那面承重剪力墙,昨晚我冒险取的三个点,数据全都对不上。混凝土标号低得吓人,强度只有标准值的四成左右。这种劣质材料,别说盖医院大楼,乡下盖个猪圈都不该用!”

齐砚舟没有接话,他的目光已经锁定了前方那片在黎明微光中显得格外沉默的灰色混凝土墙体。他走到墙面前站定,先是伸出手,掌心平贴在冰冷粗糙的墙面上,感受着温度和质感。然后屈起指节,在几个不同高度、不同位置,用稳定而均匀的力道轻轻敲击。

“咚、咚、咚……”

声音空洞,缺乏实心混凝土该有的沉闷厚重感,反而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类似敲击空纸盒或薄木板的回响。

他闭上双眼。

预演,再次启动。

精神力如同即将干涸的溪流,被强行榨取。三秒内,脑海中的画面艰难却精准地构建:这堵关键承重墙应有的标准内部结构——双层双向、间隔密集的螺纹钢筋网格,高标号混凝土的均匀填充,各个节点的应力传递路径……

画面一闪而过,如同强光下的残影。

睁开眼的瞬间,他已经锁定了“异常”最可能的核心区域。

“这里。”他抬起手,食指精准地点在墙面离地大约一米五的高度,一个看似与其他地方毫无二致的位置,“从这里,纵向开一条槽,深度至少三十公分,宽度二十公分。”

林夏立刻回头,对跟在后面、脸色惊疑不定的现场监理人员喊道:“拿电锤和切割机过来!马上!”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灰色工装夹克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翻开的施工图纸文件夹,脸上带着混合着戒备和不安的神情。

“我是这个标段的总负责人,姓陈。”他挡在墙体前,声音试图保持镇定,“按照规定,任何对已浇筑主体的破坏性检测或开凿,都必须先由施工方、监理方和建设方共同签字备案,明确责任和修复方案。你们不能……”

“备案表你现在就可以签。”齐砚舟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入对方躲闪的眼睛,“或者,你可以等这栋楼在封顶仪式那天,当着全市领导和媒体的面塌下来,然后我们一起上事故调查组的约谈名单——区别只在于,到那时,你签的可能就是刑事拘留通知书了。”

陈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去翻手里的文件夹,手指有些颤抖。

林夏抓住这个空当,不再等待,直接指挥两名带着工具、面露犹豫的工人:“动手!照齐医生说的位置开!出了问题我负责!”

电锤刺耳的轰鸣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工地黎明死寂的空气!高速旋转的钻头狠狠啃噬着混凝土墙面,灰尘和细小的碎块四处飞溅。随着槽口不断加深、扩大,墙体内里的情况开始暴露在众人眼前。

一开始是崩落的水泥碎屑,接着,预埋件和钢筋的轮廓隐约出现……

然而,当灰尘稍散,手电光束集中照进开凿出的缺口时——

围观的几个人,包括那两个操作的工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一片死寂。

缺口深处,在混凝土覆盖下,本应是粗壮结实、螺纹清晰的主承重钢筋的位置……赫然露出几段颜色暗淡、表面光滑的……黑色塑料管!

一个胆子大些的工人拿起旁边的钢筋钳,试着夹住其中一段“钢筋”,微微用力——

“啪嚓!”

那截黑色的东西应声而断,断面整齐,露出中空的管腔和脆弱的塑料材质。

“这……这不是钢筋!”林夏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蹲下身,捡起那截断掉的塑料管,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这是……这是普通的pVc水管!还是最薄的那种!”

齐砚舟脸色冰寒,他蹲下身,从林夏手里接过强力手电,光束如同手术刀般,仔细探照进墙体更深的夹层。

光束移动,扫过那些排列诡异的塑料管之间的空隙……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手电光定格处,反射出几排整齐排列的、密封严实的银色金属罐体!那些罐体大小一致,表面光滑,被巧妙地安置在塑料“钢筋”网格的空隙中,与混凝土颜色接近,若非特意探查极难发现。

他探手进去,动作谨慎却稳定,取出了最靠近边缘的一个银罐。

罐体冰凉,沉甸甸的。正面贴着印刷规范的标签,白底黑字,清晰地标注着:

【内容物:硝化甘油(液态)】

【净含量:5L】

【危险等级:A类爆炸物】

【储存要求:避光、恒温(<10c)】

而标签下方,罐体底部,则粘贴着一枚指甲盖大小、闪着微弱红光的微型电子芯片——温控及遥控起爆装置!

齐砚舟握着这个冰冷的金属罐,缓缓站起身,声音如同从极地冰川传来,砸在每个人心头:

“高爆炸药。初步目测,十二到十五罐。当量……足够把这片区域,连同整栋大楼的主体结构,在一瞬间炸成废墟。”

林夏猛地后退一步,背脊撞在身后的脚手架钢管上,发出“哐”一声轻响。她的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后怕而嘶哑:“他们……他们不只是偷工减料赚黑心钱……他们是想……是想在封顶仪式上,把所有人都炸死!”

就在这时!

一直僵立在旁边的陈工,那个项目总负责人,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压抑的低吼,猛地转身,朝着工地围墙外的停车场方向发足狂奔!

“拦住他!”齐砚舟反应极快,立刻对旁边几名还没从炸药震撼中回过神来的安保人员厉声喝道!

但陈工的动作出奇地快,而且对工地地形极为熟悉。他像一头受惊的野兽,接连撞开几个试图阻拦的工人,几个起落就冲出了b区围栏,直奔停车场角落一辆半旧的蓝色皮卡车!

他跳上车,引擎发出刺耳的咆哮声,轮胎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出青烟,皮卡车如同离弦之箭,没有朝着大门方向逃窜,反而调转车头,朝着工地另一侧堆放着大量木板、油漆桶、氧气瓶和易燃保温材料的临时建材堆放区猛冲过去!

速度越来越快!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不是要逃!”齐砚舟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疯狂意图,“他是要撞过去,制造爆炸和火灾,引爆那些炸药,毁灭现场!”

最近的安保距离皮卡还有几十米,根本来不及!

电光石火之间,齐砚舟一把扯下了挂在颈间、陪伴他多年的听诊器!他几乎没有瞄准,纯粹凭借无数次精密手术锻炼出的手感,手臂猛地一甩——

银色的听诊器金属胸件,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银线!

“砰!”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金属探头不偏不倚,精准地砸中了皮卡车高速旋转的右前轮轮毂与轮胎的结合部!

本就陈旧的轮胎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打击,应声爆裂!

高速行驶的皮卡车瞬间失去平衡,车头一歪,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身剧烈侧滑,在距离那堆易燃易爆的建材堆不足十米的地方,狠狠侧翻在地,滑行了好几米才停下,扬起一片尘土。

几名安保人员这时才气喘吁吁地冲上前,合力拉开有些变形的驾驶室门,将里面头破血流、被安全气囊拍得晕头转向的陈工拖了出来。

陈工没有反抗,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脸上混合着血迹、灰尘和泪水,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地、梦呓般地念叨:“我不是要毁楼……我不想它建成……我不想它建成……我不能让它建成……”

齐砚舟走了过去,蹲在他面前,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谁逼你做的?”

陈工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落在齐砚舟脸上,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泪水混合着血水流下:“我女儿……他们抓了我女儿……他们说,如果我不按他们给的图纸施工,不把这些‘东西’放进去……我女儿就会消失……再也找不到……”

“他们是谁?”齐砚舟追问,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逃避的力量。

陈工眼神剧烈挣扎,充满了恐惧,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痛苦地摇头,发出呜咽般的抽泣。

这时,林夏跑了过来,脸色依旧苍白,但声音已经恢复了部分镇定:“排爆专家和警方的人已经接到通知,正在赶来的路上,最快十五分钟内到。”

齐砚舟站起身,不再看陈工,转身面对周围越聚越多、脸上写满惊恐和茫然的工人们,提高了音量,声音清晰地传遍这片区域:

“所有人!立刻撤出b区及相邻区域!安保人员,马上封锁工地所有出入口!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直接许可,任何车辆、任何人,不准运进或运出一砖一瓦、一袋水泥、一根钢筋!”

工人们面面相觑,有人开始慌慌张张地收拾手边的工具,有人却站着不动,脸上交织着愤怒和后怕。一个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的老电工“哐当”一声把手中的安全帽狠狠摔在地上,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们在这鬼楼上干了小半年!天天闻着这水泥味!结果里面埋的是炸药!用的是水管!我们的命,在那些人眼里,就这么不值钱是吧?!”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附和声和咒骂声。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齐砚舟沉默地走到那面被破开的、露出狰狞内里的墙体前。他弯下腰,伸手从断开的塑料“钢筋”网络中,用力掰下更长的一段。那东西轻飘飘的,拿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脆弱得像孩子的玩具。

他紧紧攥着这段黑色的塑料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林夏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确定:“齐老师,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等警察来吗?”

“等。”齐砚舟的目光扫过那排隐藏在墙体深处的银色罐体,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等排爆组来处理这些炸药,等警方做正式笔录和取证,等……能把这些炸药来源、设计图来源、所有环节的幕后黑手,一个一个挖出来的人。”

“可是,”林夏看了一眼远处已初具轮廓、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的大楼骨架,忧心忡忡,“封顶仪式就在三天后。现在消息肯定捂不住了,媒体一旦报道……”

“封顶仪式不会举行了。”齐砚舟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铁板上,“这栋楼,从现在起,全面停工。在彻底查明所有问题、完成安全评估、并且所有责任方被追责之前,这里,一根钢筋都不能再浇进去,一块砖都不能再往上垒!”

远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越来越清晰。

第一批闪着红蓝警灯的车辆停在工地大门外,紧接着是喷涂着“排爆”字样的特种车辆,以及穿着各种制服的工程勘察和技术人员。穿着反光背心的警察迅速拉起明黄色的警戒线,开始登记现场所有人员信息,气氛陡然变得更加肃杀和专业。

林夏拿出手机,调整角度,避开可能刺激到炸药罐体的强光,谨慎地拍摄了几张现场关键部位的照片,迅速上传到医院内部加密的系统。她一边操作一边快速说道:“我把初步的检测数据、现场照片和我们的判断,同步给周正海律师。他在司法系统和媒体那边都有渠道,能最快推动立案和舆论监督。”

齐砚舟点了点头,没说话。他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者。清晨的风吹拂着他沾满灰尘和水泥屑的白大褂,衣角被掀动。他手里,还紧紧捏着那段黑色的塑料“钢筋”,仿佛那是所有罪恶与欺骗的具象化证据。

陈工被两名警察一左一右带着,走向停在警戒线外的警车。在上车前的那一刻,他忽然回过头,目光穿过杂乱的人群和晨光中的灰尘,遥遥地看了齐砚舟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言,有绝望,有悔恨,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解脱?

齐砚舟迈步走了过去,在警车车窗边停下。

隔着玻璃,他看着里面那张灰败的脸,声音平静地传入对方耳中:“你今天说的话,每一个字,我都会记下来。如果你真是被迫的,如果你真的想阻止这场灾难,而不是成为帮凶——那么,进去之后,配合调查,把你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说出来。这是你最后,也是唯一能将功补过的机会。”

陈工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疲惫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哽咽。

车门关上,警车缓缓驶离,汇入外面渐渐繁忙起来的街道车流。

林夏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拧开了盖的矿泉水,目光落在他依旧微微颤抖的指尖:“你的手……还在抖。”

齐砚舟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左手。指尖确实在不受控制地轻颤,幅度很小,但持续不断。这是精神力严重透支后,神经系统发出的警告信号。他接过水瓶,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清醒。他没有解释,只是沉默。

初升的太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金红色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泼洒在这片巨大的工地上。新大楼那裸露的、交错纵横的钢筋骨架,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远远望去,像一张精心编织却又暗藏杀机的巨大罗网。

工地大门外,开始出现一些扛着摄像机、拿着录音设备、记者模样的人,试图突破保安和警察的双重防线,镜头对准了里面一片狼藉的b区和那些醒目的警戒线。

林夏盯着那群躁动的人影看了几秒,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担忧:“他们来了。消息传得真快……接下来,恐怕会有各种‘说法’。有人会说我们医院内部管理混乱,有人会说我们为了阻止新大楼落成故意造谣生事,甚至可能……”

“让他们说。”齐砚舟的声音依旧平静,他将空水瓶捏扁,随手丢进旁边的专用垃圾桶,“等排爆组的正式报告出来,等警方立案侦查的通告发布,等那些掺了料的混凝土样本、这些塑料管、还有墙里的炸药罐,都变成法庭上的证据摆出来——自然就没人会信那些鬼话了。”

“可是,”林夏的担忧并未减少,“如果有人……有足够能量的人,想要把这件事压下去呢?就像三年前那场手术记录一样?”

齐砚舟转过身,目光投向那片暂时被封锁的工地深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磐石的坚定:

“那就一直往上递。一份报告不行,就递十份;十份证据不够,就找一百份。市里不行,就递到省里;行政途径走不通,就走司法程序,走舆论监督。总有一个地方,总会有人,能看到这些触目惊心的事实,愿意为这两百条差点被埋葬的人命,为这栋差点变成坟墓的‘医院’,说一句公道话。”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工地中央那栋临时搭建的板房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显然管理人员早已被外面的动静惊动或带走。桌上凌乱地摊开着各种施工图纸、进度表和验收单据。

齐砚舟走过去,目光锐利地扫过,迅速从一堆文件中翻出了最新一版、带有“最终版”标识的结构施工图。他直接翻到最后的审核签名页。

上面并排签着两个名字。

一个,是早已被拘留的张明,笔迹熟悉。

而另一个,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姓氏,笔迹很新,墨迹甚至似乎还未完全干透,透着一种仓促和诡异。

他拿出手机,调至静音,对准签名页和关键的图纸变更处,连续拍摄了数张高清照片。

林夏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声音压低汇报道:“刚接到电话,负责这个标段的第三方监理公司……刚才集体提交了辞职报告,理由是‘个人发展原因’,所有负责人电话都已关机,联系不上。”

“正常反应。”齐砚舟头也没抬,目光依旧在图纸上搜寻着可能被忽略的细节,“他们心里清楚,自己签下去的那些名字,那些放行的验收单,不是什么‘合格证明’,而是通往监狱的直达票。”

“那我们下一步……”林夏问。

“等。”齐砚舟合上图纸,走到窗边。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被层层警戒线围住、如同巨型伤疤般的b区,以及那栋在晨光中沉默耸立、却已危机四伏的未完成大楼骨架。

风从未封顶的楼层之间呼啸穿过,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呜咽声,如同这座建筑垂死的呻吟。

他将手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光滑的小小方块。是昨天岑晚秋悄悄塞进他口袋的那颗柠檬味奶糖,他一直没来得及吃。

他拿出来,剥开已经有些皱巴巴的糖纸,将那颗小小的、黄色的糖粒放进嘴里。

一丝清甜的、混合着淡淡酸味的滋味,在舌尖缓缓化开,奇异地中和了口腔里残留的灰尘和紧张带来的苦涩。

就在这时——

办公室角落那台连接着内部网络、处于待机状态的激光打印机,突然毫无征兆地自行启动,发出一阵低沉的预热嗡鸣!

出纸口的绿灯亮起。

一张A4纸,被缓缓地“吐”了出来,飘落在下方的接纸盘中。

林夏离得近,疑惑地走过去,拿起那张还带着机器余温的打印纸。她的目光落在纸面上,只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剧变,猛地抬头看向窗边的齐砚舟,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有些变调:

“齐老师!这……这是新大楼的地基及主体结构阶段性验收‘补充报告’!看发送记录……是今天凌晨三点,通过一个匿名加密地址,自动发送到所有与这个项目关联的内部工作邮箱的!”

她的手指向下移动,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寒意:“报告最后……附有一段视频文件的下载链接和缩略图!视频里……有人在深夜,往已经调配好的混凝土搅拌车里……倾倒不明白色粉末!”

齐砚舟快步走过去,从林夏手中接过那张打印纸。

他的目光直接落在纸张最下方,那个清晰的黑白视频缩略图上。

画面显然来自一个隐蔽的监控角度,光线昏暗,但足以辨认。

一个穿着普通工装、戴着安全帽的身影,背对着镜头。

他正费力地扛起一个鼓囊囊的白色编织袋,袋口向下,将里面细腻的、如同面粉般的白色粉末,源源不断地倾倒入一台正在缓慢旋转的巨型混凝土搅拌车的进料口。

搅拌车车身上,喷涂的编号依稀可辨。

而那个倾倒粉末的工人,在他抬起左手扶住沉重袋口的瞬间——

左手小指上,一枚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其润泽翠绿的……翡翠扳指,清晰无误地映入了齐砚舟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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