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之夜的异动,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顾家宅邸表面平静的水面下漾开几圈涟漪,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下人们噤若寒蝉,行事更加小心翼翼,无人敢公开谈论那晚的事情。族老们似乎也集体保持了沉默,不知是出于对顾晏礼能力的信任,还是另有考量。
林溪依旧按时作息,练习画符,研读那几本早已翻烂的入门书籍,仿佛对那晚的事情一无所知。但他敏锐地感觉到,宅邸内的警戒似乎无形中加强了一些,那种冰冷的、属于顾晏礼的灵力扫描,变得更加频繁和细致。
他知道,顾晏礼肯定回来了,而且大概率受了些伤,或者至少消耗巨大。否则,以他那绝对掌控的性格,不会如此频繁地巡视自己的“领地”。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偶遇”,并近距离观察他状态的机会。
林溪仔细回想了顾晏礼在宅邸内可能出现的路线和时间。他通常会在清晨处理部分族务,然后去书房。而从主屋到书房,会经过连接东苑的那条栽种着几株老梅的回廊。如今正是梅花含苞待放的时节。
第二天清晨,天光未亮,林溪便起身了。他仔细地将《藏息诀》运转到目前所能达到的极致,确保自身气息收敛得近乎于无,然后拿上一本做旧了的、写着些许“疑问”注释的《基础符箓大全》,提前来到了那条回廊。
他选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假意欣赏那几株老梅的虬枝与花苞,实则全身感官都调动起来,留意着回廊另一头的动静。
冬日的清晨寒意刺骨,呵出的气都成了白雾。林溪裹紧了不算厚实的外衣,耐心等待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他以为顾晏礼今日或许不会经过这里时,一股熟悉的、带着一丝难以察觉虚弱的冰冷气息,由远及近。
来了!
林溪立刻低下头,假装被书上的难题困扰,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脚步声沉稳,却比平日少了几分落地生根的沉重感。顾晏礼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他依旧穿着标志性的黑色中山装,身姿笔挺,仿佛与往常无异。
但林溪在他走近的瞬间,凭借强大的灵魂感知和对他气息的熟悉,立刻捕捉到了不同。
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缺乏血色,如同上好的白瓷,映衬得那双深邃眼眸更加幽暗,却也难掩眼底一丝极淡的倦意。他的唇色也比往常浅淡了许多,紧抿着,带着一种强撑的冷硬。周身那强大的灵力场虽然依旧存在,但细细感知,便能发现其运转不如往日圆融自如,仿佛内部有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滞涩。
他果然受伤了!而且恐怕不轻!只是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和修为强行压制住了。
林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泛起细微的疼。他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在顾晏礼经过他身边时,恰到好处地抬起头,露出几分意外和局促,连忙侧身让开道路,低声道:“顾先生。”
顾晏礼的脚步甚至没有停顿,只是眼角的余光淡漠地扫过他,以及他手中那本《基础符箓大全》,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算是回应。
然而,就在他即将与林溪擦肩而过的刹那,或许是林溪运转到极致的《藏息诀》引起了空气中灵力微流的异常,又或许是他身上那与顾晏礼同源的灵魂烙印在近距离产生了某种共鸣,顾晏礼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极其细微的停顿,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他确实停了下来,侧过头,那双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溪身上,这一次,带着一丝极淡的审视与……疑惑?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维持着低眉顺目的姿态,不敢与他对视,心中却警铃大作。难道被他发现了什么?
顾晏礼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林溪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灵力试图探入他体内,但被他灵魂深处更强大的烙印和运转到极致的《藏息诀》巧妙地隔绝、模糊了。
最终,顾晏礼什么也没说,只是那苍白的脸上,眉头似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收回目光,继续迈步向前,很快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
那股冰冷的压迫感随之远去。
林溪站在原地,直到顾晏礼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竟然惊出了一层薄汗。
好险!
刚才那一瞬间的审视,让他感觉仿佛在悬崖边走了一遭。顾晏礼的敏锐,远超他的想象。哪怕他受伤状态不佳,其感知力依旧恐怖。
不过,目的达到了。
他确认了顾晏受伤的事实,而且伤势不轻。那苍白的脸色,以及刚才试图探查他时那一闪而逝的灵力滞涩,都证明了这一点。
这意味着,顾晏礼并非真的无懈可击。他也会受伤,也会虚弱。
这并没有让林溪感到欣喜,反而更加沉重。连顾晏礼这样的实力,处理禁地的问题都会受伤,那禁地之中,究竟隐藏着何等恐怖的存在?而顾家面临的潜在危险,又有多大?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本《基础符箓大全》,自嘲地笑了笑。凭他现在这点微末伎俩,恐怕连给顾晏礼打下手的资格都没有。
但……
他想起顾晏礼刚才那苍白却依旧冷硬的侧脸。
或许,他可以从别的方面入手。
比如……疗伤?
他虽然不懂高深的玄门医术,但他拥有着远超常人的、对能量和灵魂的感知力。而且,他记得在那几本入门书籍的杂篇里,似乎提到过一些关于净化和安抚负面能量的基础法门,虽然粗浅,但若是运用得当,或许能对因煞气侵蚀而受的伤起到一丝微弱的辅助作用?
这是一个大胆的,甚至可能引来怀疑的念头。
但他必须尝试。
他收起书册,转身走回静心斋的方向。清晨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在庭院里,却驱不散他眉宇间凝重的思索,也化不开他心中对那座冰山愈发复杂的关切。
路,似乎又多了一条。尽管布满荆棘,且前途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