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浓,宫苑内的鸟鸣一声响过一声,搅动着午后的困倦。沈清漪刚将玩得有些疲乏、昏昏欲睡的萧宸交给乳母带去偏殿安置,便见云袖轻步进来,低声禀报:“娘娘,慈宁宫孙姑姑来了,说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沈清漪执团扇的手微微一顿。太后近年来深居简出,潜心礼佛,除了年节大事,寻常并不轻易召见妃嫔,尤其这般特意遣了身边最得用的孙姑姑前来,必是有要事。
她不敢怠慢,即刻起身:“更衣。”
换上一身符合皇后品级、却又不过分奢华的藕荷色宫装,发髻绾得一丝不苟,簪戴几样素雅的珠翠,沈清漪便带着人往慈宁宫去。
慈宁宫一如既往地笼罩在一片庄严肃穆的氛围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驱散了外间的浮躁。
宫女太监们行走无声,见到皇后驾到,皆恭敬行礼,引路的孙姑姑脸上也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皇后娘娘万福,太后正在佛堂诵经,请您稍坐片刻。”
沈清漪颔首,在正殿的花梨木扶手椅上坐下,自有宫女奉上清茶。她目光平静地打量着殿内陈设,与以往并无不同,只是多了一只收拾好的、看似要远行的箱笼放在角落,心下便有了几分猜测。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和檀香气息的靠近,太后由孙姑姑搀扶着从佛堂走了出来。沈清漪立刻起身,敛衽行礼:“臣妾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太后今日穿着一袭深青色缂丝常服,简单地盘了头发,腕间缠着一串乌木念珠,神色平和,甚至比以往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她抬手虚扶了一下:“皇后来了,坐吧。”
两人分别落座,太后接过宫女奉上的温茶,呷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常年诵经特有的沉静:“过两日,哀家便要动身前往玉佛山持斋一月,为陛下、为太子,也为我朝国运祈福。”
沈清漪适时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不舍:“玉佛山路途虽不算遥远,但山中清苦,母后凤体为重,不如让臣妾多拨些得力的人手随行伺候?”
太后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礼佛贵在心诚,人多反而嘈杂。有孙嬷嬷和几个稳妥的老人跟着便是。”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沈清漪身上,那目光里少了往日的审视与疏离,多了几分托付的意味,“哀家离宫这些时日,宫中诸事,便要多多倚仗皇后了。”
沈清漪心知这才是今日召见的重点,她微微垂首,姿态恭谨:“母后言重了,掌管六宫本是臣妾分内之责。母后放心,臣妾定当恪尽职守,确保宫中一切如常,不敢有丝毫懈怠。”
太后看着她低眉顺目却又不失沉稳的模样,眼中掠过一丝满意。前朝后宫近来发生的事情,她虽不大过问,却也并非一无所知。沈清漪产子、立威、平衡后宫的手段,以及沈家在前朝的谨言慎行,她都看在眼里。这个儿媳,比她最初预想的要更聪慧,也更懂得分寸。
“你办事,哀家是放心的。”太后语气更缓了些,“如今后宫新人旧人皆有,你既能施恩,亦能立威,这很好。只是需记得,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越过底线,亦是维系平衡之道。”
这话带着点拨的意味,沈清漪认真聆听,应道:“臣妾谨记母后教诲。”
“嗯。”太后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说起来,哀家此去月余,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哀家那小孙儿。宸儿近来可好?哀家有几日没见他了,心里怪想的。”
提及儿子,沈清漪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劳母后挂心,宸儿一切都好。如今五个月大,手脚越发有力,食量也增了,乳母都说他壮实。就是比之前更活泼好动些,片刻离不得人。”
太后听得眉目舒展,那份对孙儿的慈爱之情溢于言表:“活泼些好,孩子嘛,活泼才康健。哀家记得,皇帝小时候也是这般,精力旺盛得很。”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些许期待,“若是方便,可否让乳母将宸儿抱来?哀家临行前,想再看看他。”
太后如此作态,显然是真的心疼孙子,也是真的尊重自己这个皇后,如此,沈清漪又岂会回绝?
“自然方便,母后想见孙儿,是宸儿的福气。”沈清漪立刻示意云袖去偏殿传话。
沈清漪做事一向周全,既然来拜见太后,萧宸自然也要来,太后是他祖母,正是培养感情的好时候,沈清漪如何会不做准备。
不多时,乳母便抱着穿戴整齐、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萧宸进来了。小家伙似乎认得太后,被抱到太后跟前时,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竟咧开没牙的小嘴,“咿呀”地笑了起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抓挠。
太后一见,心都要化了,连忙伸手:“快,给哀家抱抱。”
她从乳母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萧宸,动作熟练而轻柔。萧宸到了祖母怀里,也不认生,反而好奇地伸出小手去抓太后腕间的念珠,嘴里“啊啊”地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话”。
太后任由他抓着念珠,低头用脸颊轻轻贴了贴孙子饱满的额头,感受着那柔软温热的触感,脸上满是慈祥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瞧这小手,多有劲儿。”
她抬头对沈清漪笑道,“前儿个听皇帝说,这小子一脚蹬在他脸上,皇帝非但不恼,还高兴得很,直夸他将来必是骑射能手。看来果真不假。”
沈清漪抿唇一笑:“陛下纵着他,臣妾却担心他日后愈发无法无天了。”
“无妨,皇家子弟,该有的朝气不能少。”太后轻轻颠着怀里的萧宸,语气温和却笃定,“皇帝看重他,是他的造化。你将他教养得很好。”这最后一句话,已是极高的肯定。
萧宸在祖母怀里待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不耐烦,扭动着小身子,目光搜寻着沈清漪的方向,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沈清漪见状,上前一步,柔声哄道:“宸儿乖,皇祖母疼你呢。”
太后见孩子找母亲,虽有些不舍,还是将萧宸递还给沈清漪,叹道:“这孩子,还是跟你亲。”
沈清漪接过儿子,谦逊道:“臣妾日日带着,他自是熟悉些。母后若是常在宫中,宸儿必定也更亲近祖母。”
这话说得熨帖,太后听了受用,看着沈清漪抱着孩子,母子连心的温馨画面,心中最后那点因她手段凌厉而感觉自己没起什么作用的微妙也淡去了。一个有子嗣、有手段、懂进退、又能让皇帝满意的皇后,无疑是稳固国本的关键。
又闲话了几句家常,主要是太后叮嘱了些照顾太子的细节,以及离宫期间若遇难以决断之事,可遣人往玉佛山送信。态度间,已是将沈清漪视为真正的后宫之主,可独当一面。
约莫半个时辰后,沈清漪才抱着已有些昏昏欲睡的萧宸,告退离开慈宁宫。
望着沈清漪仪态万方、稳步离去的背影,太后捻动着手中的念珠,对身旁的孙姑姑淡淡道:“沈氏……是个明白人。有她在宫中坐镇,哀家此行,也能安心了。”
孙姑姑含笑附和:“太后娘娘慧眼。皇后娘娘如今愈发沉稳干练,陛下信任,太子康健,确是宫中之福。”
太后微微颔首,目光透过窗棂,望向玉佛山的方向,心中一片宁和。
这后宫,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而她,或许真可以放下些心思,专注于佛祖身前,求一个国泰民安,子孙康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