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这几日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
沈清漪晨起后特意选了件宽松的凤穿牡丹纹样宫装,云袖为她梳妆时,小心问道:“娘娘今日气色好些,可要上些胭脂?”
“不必。”沈清漪凝视镜中略显苍白的脸,“越憔悴越好。”她指尖轻点妆台,“把前日内务府送来的那盒珍珠粉拿来,薄薄扑一层,要显病气却不失威仪。”
云袖会意,仔细为她妆扮。完毕后的沈清漪面色苍白却目光清亮,恰似久病初愈仍强撑病体的模样。
早膳后,内务府送来本月各宫用度册子。沈清漪斜倚在榻上翻阅,忽然指着其中一项:“丽修容宫中这个月打碎了三套瓷器?”
内务府管事太监忙躬身:“回娘娘,确是如此。尚宫局已记录在案。”
沈清漪轻咳一声:“瓷器易碎,本也寻常。只是...”她缓缓坐直身子,“为何偏偏都是陛下赏赐的那几套?去查查是哪个宫人当值,如此不小心。”
管事太监领命退下。云芷低声道:“娘娘,丽修宫那儿的眼线回报,那些瓷器是丽修容故意摔的,因嫉妒陛下赏了惠妃更多。”
“本宫知道。”沈清漪唇角微扬,“但咱们偏要装作不知,只追究失手打碎御赐之物的罪过。”
不多时,敬昭容前来回禀四皇子生辰宴的安排。沈清漪仔细听着,不时提出修改意见,说到一半却忽然以帕掩口,似有不适。
“娘娘可是累了?”敬昭容关切道,“要不臣妾改日再报?”
“无妨。”沈清漪摆手,强打精神,“瑞儿是陛下长子,生辰宴不可轻忽。”她接过云袖递来的参茶,小啜一口,“只是本宫这身子...怕是难以亲自操持了。”
敬昭容眼中闪过一抹光亮,又迅速掩去:“娘娘安心养病,臣妾愿代劳。”
沈清漪凝视她片刻,忽然道:“那就有劳妹妹了。只是...”她顿了顿,“听闻尚食局近日有新进的江南厨子,最擅糕点制作,不妨请来帮忙。”
敬昭容笑容微僵——那厨子正是她暗中安排的人手。皇后此言是无心,还是警告?
午间,萧珩驾临。今日他带来一筐新鲜枇杷:“江南快马进贡的,朕记得皇后喜甜。”
沈清漪谢恩,亲手剥了一颗。果肉金黄多汁,酸甜适中,恰好缓解了她晨起的恶心感。
帝王目光扫过她略显消瘦的脸庞:“皇后近日可好些了?”
“劳陛下挂心,已好些了。”沈清漪柔声回道,“只是夜间多梦,睡得不安稳。”
萧珩若有所思:“朕已命人重新布置坤宁宫寝殿,加了安神香薰与软垫。”他语气平常,目光却落在她尚未显怀的腹部,“若再不适,可随时传太医。”
沈清漪心中微动,垂眸道:“臣妾谨记。”
帝王离去后,沈清漪立即召来心腹宫女:“近日各宫安插的眼线,可都查清了?”
云芷呈上一份名单:“回娘娘,已查明二十三人,分别来自惠妃、丽修容、敬昭容等处。其中小厨房二人,扫洒五人,服饰三人,茶房四人...”
沈清漪仔细看过,指尖在几个名字上轻点:“将这些退回内务府,理由嘛...”她沉吟片刻,“就说本宫病中喜静,用不了这许多人手。退回时不必说明具体原因,让她们自己琢磨去。”
当日下午,坤宁宫突然退回十余名宫人至内务府,理由语焉不详。消息传出,各宫顿时暗潮涌动。
惠妃得知自己安插的两人被退回,立即召心腹商议:“皇后这是何意?若是发现眼线,当严惩才是,为何只是退回?”
心腹宫女低声道:“莫非是警告?让咱们知道她已察觉,却不点破?”
丽修容反应更为激烈,听说眼线被退,当场摔了茶盏:“好个沈清漪!这是在打本宫的脸!”转而又忐忑不安,“她若是知道了什么,为何不直接发落?”
敬昭容则显得平静得多,只淡淡吩咐:“既被退回,就好生安置。近日不必再往坤宁宫安插人手了。”
次日清晨,六宫请安时,沈清漪特意强打精神出现。她端坐凤座,接受妃嫔朝拜,面色苍白却威仪不减。
“本宫近日身子不适,六宫事务多赖诸位妹妹分担,在此谢过。”她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遍殿内每个角落。
惠妃率先道:“娘娘言重了,这是臣妾等本分。”
沈清漪微笑颔首,目光扫过众人:“说起来,昨日坤宁宫清退了些宫人。本宫病中喜静,用不了那许多人手,倒让内务府为难了。”
殿内顿时寂静。众妃面面相觑,不知皇后此言何意。
丽修容忍不住开口:“娘娘清退宫人,可是他们伺候不周?”
“那倒不是。”沈清漪轻抚茶盏,似笑非笑,“只是人多眼杂,本宫病中精神不济,还是清静些好。”她刻意加重了“人多眼杂”四字。
众妃顿时神色各异,有的低头不语,有的面露不安。
沈清漪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忽然以帕掩口轻咳数声:“瞧本宫这身子,才坐这一会儿就乏了。今日就到此吧。”
妃嫔们各怀心思告退。沈清漪特意留下惠妃:“妹妹留步,本宫还有事相商。”
待众人离去,沈清漪赐座惠妃,却久久不语,只慢慢品茶。
惠妃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沈清漪放下茶盏,忽然道:“听说妹妹宫中有个宫女叫翠儿,绣工极好?”
惠妃心中一凛——翠儿正是她安插在坤宁宫的眼线之一,昨日刚被退回。
“是...是有这么个人。”惠妃强作镇定,“娘娘若是喜欢,可让她来坤宁宫伺候。”
“那倒不必。”沈清漪微微一笑,“本宫只是听说,好奇一问。”她话锋一转,“说起来,近日尚服局送来几匹云锦,本宫瞧着适合妹妹,待会让人送去。”
惠妃心中越发忐忑,不知皇后这是何意。赏赐之下,是拉拢还是警告?
午后,沈清漪小憩醒来,云袖禀报:“陛下命太医院送来了安神汤,说是改良了方子,不影响...不影响娘娘凤体。”
沈清漪会意——这是特意调配的安胎药。她慢慢饮下,问道:“退回内务府的那些人,各宫有何反应?”
云芷抿嘴笑:“听说惠妃娘娘回去后就召了太医,说是心悸不适。丽修容发了好大脾气,摔了不少东西。敬昭容倒是平静,只是午后去了一趟太后宫中。”
沈清漪点头:“都在意料之中。”她轻抚小腹,“咱们这出戏,还得继续唱下去。”
傍晚时分,沈清漪特意让云袖扶着在宫中小花园散步,故意选择在各宫妃嫔可能看见的时候。她步履缓慢,不时停顿,似体力不支。
果然,不远处的亭台中,几位妃嫔正在闲谈,见皇后出来,纷纷注目。
沈清漪走到一株海棠前,忽然以帕掩口,似有不适。云袖急忙上前搀扶,神情担忧。
这番表演落入众妃眼中,又添了几分猜测。
回到宫内,沈清漪立即恢复如常,吩咐道:“明日开始,本宫要偶尔召见太医问诊,但每次召不同的人,问不同的病症。”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坤宁宫不时有太医进出,有时说是失眠多梦,有时说是脾胃不适,有时又说是头晕乏力。药方开出不少,却都是些温补调理的方子。
各宫安插的眼线虽被清退大半,但仍有余留。这些消息传回各宫,妃嫔们越发困惑——皇后这病,怎么看都不像有孕,可又透着古怪。
这日,萧珩驾临时,沈清漪正对着满桌药膳蹙眉。
帝王见状,竟亲自为她布菜:“朕问过太医,这些都是药性温和的,对...对身体无害。”
沈清漪心中微暖,轻声道:“谢陛下关怀。”她小心品尝,果然这些菜式虽为药膳,却口味清淡,恰好适合孕早期食用。
用膳毕,萧珩状似无意道:“朕昨日梦到先帝,说萧家又将添丁了。”
沈清漪手中茶盏微微一颤,随即镇定道:“陛下梦兆吉祥,必是祥瑞之兆。”
四目相对,彼此心照不宣。
夜深人静时,沈清漪独自对镜,轻抚腹部:“孩子,你父皇虽不直言,却是关心你的。”她微微一笑,“这深宫之中,真心难得。咱们母子,定要平安度过这一关。”
镜中女子目光坚定,已然不是那个初入宫闱的沈婕妤。数月之间,凤印在手,皇嗣在身,她已学会在这深宫之中步步为营。
而宫墙之外,那些被退回眼线的妃嫔们,正辗转反侧,对这位看似病弱实则深不可测的新后,生出几分前所未有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