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了。”程砚的讲述停在了一片安静的空白里。
他靠在椅背上，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只是嘴角似乎挂着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失落，很快又被惯常的散漫掩盖过去。
许昭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痕迹。
她静静地坐着，消化着刚刚听到的一切。
那些碎片般的往事在她脑海中逐渐拼凑起来。
她忽然间全明白了。
程砚那些不着调的歪理邪说，对金钱近乎执着的计较，遇事时总能迅速切换的无所谓，还有那份深藏在插科打诨之下的独立与心气……
所有这些她曾觉得独特甚至有些费解的特质，此刻都找到了清晰的来路。
那不是天生的玩世不恭。
那是漫长的、近乎孤独的成长中，一个孩子为自己找到的生存方式与保护色。
“程砚。”
许昭的声音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看着他的眼睛，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清淡，而是带着一种混合了理解与释然的柔情，“你很厉害。”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程砚听懂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这算什么形容词？有点无厘头了。”
许昭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太通透，让程砚有些招架不住，他移开视线，站起身来，动作幅度有点大地伸了个懒腰。
“行了，故事讲完了，批斗会也开完了，”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个讲述者不是自己，“走吧，时间差不多了，那边家长会估计也快散了。”
许昭也跟着站起身。
午后的阳光从他们身后的大窗户倾泻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长长的、布满书架的走廊上。
今天对她来说，的确是很重要的一天。
迈过象征成年的凯旋门，与父母交换了心声，理解了身边这个人的来时路……每一件事，都像一块坚实的基石，垫在了她成长的阶梯下。
她心里充盈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对父母之爱的更深感知，有对程砚过往的心疼与敬佩，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释然。
最终，这些情绪都沉淀为一种清晰的认知——
她很开心，也很幸福。
不仅仅因为今天的仪式，更因为，在这个成人之日，她似乎触摸到了生活更真实、也更坚韧的肌理。
“走吧。”她轻声说，跟上了程砚的脚步。
两人并肩走出图书馆，重新融入校园午后的光影与人声里。
身后的书架沉默伫立，仿佛守护着刚刚那段短暂的、真诚的倾诉。
高三动员大会，其实配方都差不多。
倒计时牌被高高挂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人生关键转折点之类的口号响彻礼堂，老师们神情肃穆，家长们忧心忡忡。
操场上，大家都在各自拍照。
许昭有了上次穿高跟鞋的经验，这次步伐从容了许多，虽然鞋跟依然细长，却已能走得平稳顺畅，无需再扶着墙或依赖旁人。
“哇，那就是高三的学姐吗？气质好好……”
“那可是许昭学姐啊！不止漂亮，成绩也好啊……”
“我们高三的时候，是不是也能像她一样啊？” 沿途，不乏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投来羡慕与向往的目光，窃窃私语声清晰地飘进程砚耳朵里。
“年轻人啊，”程砚跟在许昭身侧，闻言低声吐槽，带着过来人的沧桑口吻，“真是无知。”
他回想自己刚进高一那会儿，好像也对高三这个标签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今只觉得当初天真。
“那个……学姐！”一个梳着马尾、脸蛋红扑扑的高一女生鼓起勇气跑了过来，手里紧紧攥着手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许昭，“学姐你好！我……我特别佩服你！能不能……跟你合张影？”
许昭微微一愣，随即温和地点了点头：“可以。”
“太好了！谢谢学姐！”小女孩兴奋得差点跳起来，连忙把手机递给旁边看起来最闲的程砚，“学……学长！能麻烦您帮我们拍一下吗？”
程砚从善如流地接过手机，指挥起来：“来来来，你俩站近点，对，就这个光线好，小同志你别僵着啊，放松点，她又不会吃了你，许昭同志，别老板着脸，笑一笑嘛，多好的氛围，留个纪念！”
在他的指导下，小女孩紧张地靠近许昭，许昭也配合地弯了弯唇角。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哇！谢谢学长！拍得真好！”小女孩拿回手机，看着照片，开心得眼睛眯成了月牙。
有了这个成功的先例，周围一些原本观望的学生也蠢蠢欲动起来。
毕竟，学霸兼女神学姐的吸引力是巨大的。
很快，许昭身边便围拢了好几个请求合影的同学，有女生，也有男生。
程砚乐得清闲，退到一旁，抱着胳膊看着许昭被“粉丝团”簇拥。
看着她在镜头前露出或浅淡或温和的笑容，耐心地配合着每个请求，他心里其实挺高兴的——就好像自己珍藏的宝贝，得到了众人理所当然的欣赏和喜爱。
然而，当看到有男生略显紧张又兴奋地站到许昭身边，手臂挨得有些近时，程砚心里又会莫名其妙冒出一股小郁闷。
等到最后一位“粉丝”心满意足地离开，许昭才得以脱身。
她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乱的发梢，一抬眼，就看见了程砚脸上神鬼变换的表情。
几分欣慰，几分得意，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郁闷？
许昭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程砚被她笑得有些心虚，强作镇定：“笑什么？哥替你高兴还不行？”
许昭走到他面前，眼里还残留着笑意，语气却带着一丝认真和难得的主动：“程砚，咱俩也拍一张吧。”
程砚怔了一下。
记忆快速回溯，他们认识这么久，一起经历过不少事，吵闹，同桌，合作，疫情……但似乎真的从未单独合过影。
“嗯，行啊。”他点头，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郁闷，因为这句话忽然散了大半。
此刻，两人都穿着为成人礼准备的正装，一个挺拔清隽，一个清丽夺目，正是青春年华里最意气风发的样子。
此时不拍，更待何时？
程砚随手拦下一位路过的同学：“同学，帮个忙，给我俩拍张照，谢啦！”
他们并肩站在洒满午后阳光的路边，身后是葱郁的校园绿植。
没有刻意摆姿势，只是很自然地站在一起。
“准备——笑一个！”帮忙的同学举起手机。
程砚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许昭也微微侧头，看向镜头。
“咔嚓。”时光被定格。
照片里，少年笑容明朗，带着一点惯有的狡黠；少女唇角微扬，眼神清澈。
阳光为他们镀上金边，身后是无限可能的未来。
这是他们的第一张正式合影，在成人之日，在高三的门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