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窟的地牢,潮湿而阴冷。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墙壁上渗出的水珠,混杂着不知名的黏液,顺着长满青苔的石壁滑下,在地上汇成一滩滩散发着霉味的死水。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朽交织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地牢的最深处,一间单独的囚室里,林薇薇被粗大的、刻满了禁制符文的锁链穿透了琵琶骨,狼狈地吊在墙上。
她曾经清丽脱俗的容貌,此刻已变得扭曲可怖。半边脸颊的皮肤干瘪下去,如同枯树的表皮,上面攀爬着数道深紫色的邪纹,邪纹的末梢,甚至还在微微地蠕动。而另外半边脸,却依旧保留着往昔的光洁,只是那份光洁,在昏暗的火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如同死人的面具。
两种截然不同的质感,在她脸上形成一种诡异的割裂,比任何狰狞的伤疤都更让人心悸。
她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眼睛,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地呢喃着一个名字。
“叶染……叶染……”
那声音嘶哑、怨毒,像一条在暗处吐着信子的毒蛇。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地牢中回荡。
一袭素色长裙的柳如烟,提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缓缓走了进来。她如今的打扮,早已没了天衍宗圣女的半分华贵,朴素得像个凡人女子。可在万妖窟这种地方,能保持衣物的干净整洁,本身就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她走到囚室外,将油灯挂在墙壁的挂钩上,昏黄的光线,将她脸上那道浅浅的疤痕照得愈发清晰。
“啧啧,看看你这副样子。”柳如烟隔着铁栏,打量着被吊在墙上的林薇薇,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怜悯,“天命之女,原书的女主角,怎么就混成了这副鬼样子?”
林薇薇的身体动了一下,她艰难地抬起头,那双曾经清澈如泉水的眼眸,此刻浑浊不堪,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怨恨。
“是你……”她认出了柳如烟。
“是我。”柳如烟点了点头,甚至还对她露出一个浅笑,“这几天,过得还好吗?灰牙妖王手下的那些小妖,可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她从林薇薇口中,已经问出了所有她想知道的东西。那个隐藏在三界阴影中的邪修宗门,那个能让人在短时间内获得强大力量,却要付出惨痛代价的神秘之地。
一个绝佳的、可以利用的工具。
“你……想做什么?”林薇薇警惕地看着她。她虽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但本能还在。她知道,眼前的柳如烟,比万妖窟里任何一只妖魔都更危险。
“帮你啊。”柳如烟的笑容加深了,“你不是想杀叶染吗?可凭你现在的实力,还差得远呢。你连灰牙都打不过,更别说去面对叶染和那位龙帝了。”
她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戳在林薇薇的痛处。
林薇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我能杀了她!我一定能!”
“能?”柳如烟轻笑一声,笑声在地牢里显得格外刺耳,“就凭你这副半成品的样子?你的主人,把你教得不错,给了你力量,却没告诉你,这力量有多么不稳定。你就像一个被吹得太大的气球,看着吓人,其实一戳就破。”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不过,别担心。我可以带你回去,让你那些‘好心’的主人,把你重新‘修理’一下。让你变得……更完美,更强大。”
林薇薇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她不相信柳如烟会这么好心。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在帮你。”柳如烟直起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不加掩饰的坦诚,“我是在利用你。你,是一块很好的敲门砖,可以让我,敲开你背后那扇有趣的大门。而我,可以帮你达成你的愿望。我们,各取所需,很公平,不是吗?”
她看着林薇薇,就像在看一件物品,一件可以用来交易的、价值不菲的货物。
林薇薇沉默了。
她知道,柳如烟说的是实话。她现在已经一无所有,除了这条命,和这身不人不鬼的力量,再没有别的价值。
而复仇的火焰,早已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只要能杀了叶染,她不在乎自己会变成什么,也不在乎被谁利用。
“……好。”她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
柳如烟满意地笑了。她转身,取下油灯,头也不回地离去。
“等着吧,很快,我们就能上路了。”
半日后,柳如烟拿着灰牙亲手签发的通行令,畅通无阻地带走了被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林薇薇。
灰牙对柳如烟的这个举动,颇为不解,但他如今对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已经有了几分忌惮。柳如烟只是告诉他,这个女人身上有大用处,能为他日后的“大业”拉来一个强大的盟友。
野心已经膨胀的灰牙,没有多想,便同意了。
离开万妖窟,柳如烟没有御剑,也没有使用任何法术,而是像一个凡人一样,雇了一辆颠簸的马车,带着林薇薇,向着三界一处极其偏僻的、名为“怨骨深渊”的地方行去。
那地方,是林薇薇在审问中吐露的邪修宗门——蚀魂殿的所在地。
马车行了七天七夜,周围的景物愈发荒凉。原本青翠的草木,渐渐变得枯黄,最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焦黑的、寸草不生的土地。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仿佛尸体腐烂后的甜腥味。
终于,马车在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前停了下来。
裂谷中,黑雾翻涌,阴风怒号,仿佛连接着九幽地狱。
柳如烟付了车钱,将吓得面无人色的车夫赶走,然后拖着被禁制捆缚的林薇薇,走到了裂谷边缘。
她从怀中取出一块黑色的、刻着骷髅头的令牌——那是从林薇薇身上搜出来的信物——向其中注入了一丝灵力。
令牌发出一道乌光,射入下方的黑雾之中。
片刻之后,翻涌的黑雾中,一条由无数骸骨拼接而成的白色骨桥,缓缓地从对岸延伸过来,停在了柳如烟的脚下。
柳如烟没有丝毫犹豫,拖着林薇薇,踏上了骨桥。
桥下,是无数伸长了手臂、想要将她们拖入深渊的怨魂。
穿过骨桥,是一座建立在深渊之底的、巨大而阴森的黑色宫殿。宫殿通体由某种不知名的黑色岩石建成,表面光滑,却又散发着吸食魂魄般的冰冷气息。
两名身穿黑袍、脸上戴着青铜面具的守卫,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来者何人?”其中一名守卫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
柳如烟将那块令牌递了过去,然后一把扯掉了林薇薇头上的黑布,露出了她那张半人半鬼的脸。
“天衍宗弃徒,柳如烟。”她不卑不亢地说道,“我来,是想和你们的宗主,谈一笔交易。至于交易的筹码……”
她的目光,落在了林薇薇身上。
“就是这件,被你们搞砸了的、有瑕疵的‘作品’。”
两名守卫看到林薇薇的样子,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转身走进了大殿。
没过多久,那名守卫便走了出来,对着柳如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宗主有请。”
柳如烟嘴角微微上扬,拖着林薇薇,走进了这座让她感到既危险又兴奋的蚀魂殿。
大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镶嵌着的、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魂石,提供着微弱的照明。
大殿尽头的高座上,坐着一个同样穿着黑袍的身影。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能感觉到一股如山般沉重、又如毒蛇般阴冷的邪异气息。
他,就是蚀魂殿的宗主。
“你说,这是一件有瑕疵的作品?”宗主的声音,仿佛直接在柳如烟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能蛊惑人心的魔力。
“是。”柳如烟直视着那片阴影,毫不畏惧,“她空有力量,却心智不坚,不堪大用。你们给了她利爪,却忘了给她一颗与之匹配的、足够冷酷的心。”
“哦?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宗主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兴趣。
“将她交给我。”柳如-烟的眼中,闪烁着疯狂而自信的光芒,“我有办法,让她变成一柄真正的、只知杀戮与复仇的利刃。我了解叶染,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她。我知道她的软肋,知道她的行事风格。我可以帮你们,把这件作品,打磨到最完美的状态。”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诱惑:“作为回报,我不仅要你们帮我复仇,我还要……力量。能让我亲手,将叶染踩在脚下的力量。”
高座上的身影沉默了。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被拖在地上的林薇薇,绝望地看着这一幕。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摆在案板上的牲畜,任由两个屠夫,商议着该如何宰割自己。
许久,宗主低沉的笑声,打破了寂静。
“有意思。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本座面前,谈论‘交易’了。”
他从阴影中伸出一只手,那只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指甲却漆黑如墨。
“本座可以给你力量,也可以让你参与‘作品’的重塑。但是,你的忠诚,又该如何证明?”
柳如烟笑了。
她忽然抬起手,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向了自己的丹田。
“噗——”
一声闷响,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素色的长裙。她竟是当着蚀魂殿宗主的面,亲手废掉了自己仅存的、属于正道修士的修为根基。
剧痛让她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我将我的一切,都押在这里。从此以后,我与正道,再无瓜葛。”她看着宗主,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证明,够吗?”
蚀魂殿宗主看着她,那片深邃的阴影,似乎都晃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鼓起了掌。
“啪。啪。啪。”
“很好。你,比这件瑕疵品,有趣多了。”
他对着殿外,下达了命令。
“来人,将‘作品’带去‘熔炉’,准备重塑。另外,赐‘新客’蚀魂魔丹,助她……新生。”
两名黑袍人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拖走了已经彻底绝望的林薇薇。
另一名黑袍人,则端着一个托盘,走到了柳如烟面前。托盘上,静静地躺着一枚通体漆黑、散发着浓郁邪气的丹药。
柳如烟看着那枚丹药,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渴望。她毫不犹豫地拿起丹药,一口吞了下去。
丹药入腹,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仿佛有亿万只蚂蚁,在啃食她的血肉与神魂。
她痛苦地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却死死地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每一寸经脉,都在被这股霸道的力量摧毁,然后,又以一种更加邪异、更加强大的方式,重塑。
叶染……
在无边的痛苦与黑暗中,柳如烟的意识,只剩下这一个名字。
等着我。
这一次,我们之间的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