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又传来一声异响，像冰珠砸在石上，冷得刺骨。
云逸尘脚步一顿，桥面裂痕中渗出的暗红液体发出的声响，让他瞬间心神一紧。他没回头，却能感觉到那幽蓝火光在背后渐渐黯淡，仿佛有谁正用命把光一寸寸从黑暗里抠出来。
楚寒走在前头，手中机括符的金线已经有些发虚，像风里摇晃的蛛丝。他咬了咬牙，从怀中摸出最后一枚镇灵钉，反手钉进桥基裂缝。咔的一声，整座窄桥震了震，总算没立刻散架。
“别停。”他声音压得很低，“她换来的路，咱们走得快些。”
云逸尘喉头动了动，没说话。他把背上的苏瑶月往上托了托，她的呼吸几乎微不可闻，指尖那点银光也快要熄了。可他知道，现在不能慢，更不能回头——身后那抹身影还在撑着，哪怕只多撑一息，他们就离活路近一分。
诛仙阵内，慕容雪单膝跪地，左手死死撑着地面，右手刀尖还抵在额角，血顺着眉心往下淌，糊住了半边眼睛。
三百六十道节点，她已用最后三只本命蛊封了三百五十七处。剩下的三个，是阵眼核心，必须以血脉为引，亲自结咒压制。
她早知道会这样。
当初在修仙大会上第一眼看见那人，嚣张跋扈地拦在他面前说“你这剑法不行”，结果被对方一个错步就挑飞了佩刀。那时候她心想：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后来见他被家族驱逐、孤身一人闯秘境，她偷偷跟了一路，嘴上骂着“疯子”，手里却悄悄撒下解毒蛊，替他清掉沿途埋伏的瘴气。
再后来，他身边多了个穿白衣的姑娘，温柔安静，像山间晨雾。她嫉妒得要命，几次三番使绊子，甚至放出噬心蛊想吓退那丫头。可最后看着他们在月下并肩而行，她忽然觉得，自己闹腾那么久，其实不是为了把他抢过来，而是想让他看看——我也能为你做点什么。
现在，她做到了。
刀锋一转，她在额头刻下最后一个符纹，舌尖咬破，喷出一口精血。血雾升腾，化作一道赤色锁链，缠绕向空中悬浮的三簇幽火。
“以我之血，祭此残阵；以我之魂，镇尔杀机！”
咒语出口的瞬间，整座大阵轰然一震。三簇火焰剧烈跳动几下，终于缓缓下沉，融入地底。封锁之势彻底松开一丝缝隙，足够外人脱身而出。
但她整个人也跟着晃了晃，眼前发黑，耳朵嗡鸣不止。经脉像是被烧红的铁丝穿透过一遍，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她想笑，却发现嘴角僵硬得扯不动。
“咳……咳！”她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溅在身前青砖上，开出一朵朵暗红花。
远处桥影渐远，四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漆黑深渊尽头。
她抬手，想挥一下，结果手臂刚抬起一半就重重砸回地面。
“傻瓜……”她喃喃，“跑那么快干嘛……我还想听你说声谢谢呢……”
话没说完，又一阵剧痛袭来，她蜷缩了一下，额头冷汗混着血水流进衣领。她知道，这阵子压不住多久。诛仙阵不会真正沉睡，只要外界灵气波动稍大，它就会重新激活，而那时，第一个被吞噬的，就是她这个“锚”。
可她不能倒。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吊着，就不能让那群人回头救人。她宁愿他们忘了她，一路向前，活着出去。
外面的世界，总该有人替她去看看。
云逸尘突然停下。
楚寒差点撞上他后背：“怎么了？”
“她还没倒。”云逸尘低声说。
楚寒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诛仙阵的方向依旧有微弱光芒闪烁，说明阵眼仍在被压制。也就是说，那个人，还在坚持。
“走吧。”楚寒拍了拍他的肩，“她要是知道你在这儿磨蹭，非从阵里爬出来踹你不可。”
云逸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子里全是寒霜。
他曾发誓要让所有害他家破人亡的人付出代价，可从未想过，会有人愿意为他走到这一步。明明之前还总在他耳边吵吵“你这人太冷了”“苏瑶月到底哪好了”，现在却一声不吭地把自己钉在了死地。
他握紧剑柄，指节泛白，心中默念：若我云逸尘有一日踏破天关，定为你立碑于四域之巅，名曰‘守心者’。此仇必报，此恩必偿。
下一瞬，他迈步向前，步伐比之前快了许多，每一步都像踩在雷上，却又稳得惊人。
桥面不断震动，裂痕越扩越大，雷光在深渊底下窜动，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
楚寒一边维持金线稳定，一边留意脚下。他清楚，这种桥从来不是给人走的，而是用来筛选活路的。能过去的人，要么够强，要么够狠，要么……有人替他们扛下了代价。
“还有三十丈。”他估算着距离，“过了这段，应该就能接触到阵法真正的核心区域。”
云逸尘点头，没说话。他能感觉到背上的人越来越轻，像是随时会散成一阵风。但他不敢加速太快，怕颠簸加剧她的损耗。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有人用尽全力，敲了一下钟。
两人同时回头。
只见诛仙阵方向，那抹孤影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前扑倒。但她倒下的姿势很奇怪——左手仍高高举起，指尖朝天，仿佛在指向某个看不见的终点。
火光映着她染血的脸，嘴角竟微微翘起。
云逸尘瞳孔一缩。
“她还在标记！”楚寒惊道，“她在用最后一点意识，把坐标刻进阵眼里！这是在给我们留退路！”
云逸尘猛地转身，双目赤红。
“别去！”楚寒一把拽住他胳膊，“你现在回去，等于让她白死！”
“可她——”
“她不是苏瑶月！”楚寒吼得脖子青筋暴起，“她是慕容雪！是那个宁可炸掉本命蛊也要把你推出去的疯丫头！你要是真懂她，就带着这份情往前冲，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回头哭！”
空气凝固了一瞬。
云逸尘站在原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最终，他缓缓转回身，咬牙道：“我们走。”
楚寒松了口气，扶着他继续前行。
可没人注意到，云逸尘袖中滑出一枚玉片——那是当年慕容雪趁乱塞给他的保命蛊匣碎片，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雪”字，像是小孩涂鸦。
他攥紧了它，直到边缘割进皮肉。
桥的尽头隐约可见一道石门轮廓，门缝里透出微弱青光。
楚寒加快脚步：“快到了！只要穿过这扇门，就能进入主阵区！”
云逸尘紧跟其后，忽然感觉背上的人轻轻颤了一下。
他低头，看见苏瑶月的手指微微勾起，指甲缝里渗出一丝极淡的银芒，像是回应着某种遥远的召唤。
与此同时，身后那阵钟鸣般的余音，终于彻底消散在风中。
慕容雪趴在地上，手指离地三寸，始终没有放下。
她的嘴唇动了动，吐出最后几个字：
“喂……我说了……别回头啊……”
话音落地，指尖垂下，轻轻搭在冰冷的砖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