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威尔逊的身影刚消失在觥筹交错的人群中，林锋手中的水杯还未放下，一名侍者模样的年轻人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微微躬身，低声道：“林连长，王长官请您过去一叙。”
林锋抬眼，顺着侍者暗示的方向望去，只见在俱乐部一侧用屏风略作隔开的相对安静区域，第74军军长王耀武正与几位高级将领谈笑风生，目光偶尔扫过全场，不怒自威。看到林锋望来，王耀武微笑着向他颔首示意。
林锋心知这绝非闲谈，整理了一下衣领，将空杯放在侍者的托盘上，沉声道：“带路。”
绕过屏风，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凝重了几分。几位将官见林锋到来，打量他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王耀武挥了挥手，那几位将官便识趣地笑着散开，留下了单独谈话的空间。
“长官好！”林锋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王耀武回礼，脸上带着颇为欣慰的笑容，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林锋。芷江一会，感觉如何？这可是我辈军人梦寐以求的历史时刻啊。”
“报告长官，倍感光荣，亦知责任重大。”林锋依言坐下，腰板挺直，回答得滴水不漏。
“光荣，责任…说得好！”王耀武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分量，“此次湘西会战，你率部屡建奇功，鹰嘴岩阻击战，打出了我七十四军的威风！尤其是野狐岭敌后破袭，胆大心细，战果斐然，校长都亲自过问了。这枚青天白日勋章，你当之无愧。”
“谢长官栽培！功勋属于全体牺牲和活着的弟兄们，林锋不敢独揽。”林锋平静地回答，眼神坦荡。
王耀武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不居功，不自傲，是块好材料。我七十四军，就是需要你这样有勇有谋、忠诚可靠的年轻军官。”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推心置腹：“如今抗战胜利，然国家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军队即将整编，接收新式美械，汰弱留强。像你这样的人才，放在下面当个连长，太屈才了。”
林锋心中微动，知道正题来了，只是沉默听着。
“我军，乃至整个国军序列，都亟需建立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精锐突击力量，以适应未来…更为复杂的作战环境。”王耀武目光锐利地看着林锋，“我的意思，是组建一个直接隶属于军部的特别突击团，全部美式装备，最优厚的补给，最充分的自主权。我需要一个真正懂行的、能打硬仗的人来带这支队伍。”
他身体靠回沙发背，抛出了最终的筹码：“林锋，我希望你来担任这个团长。上校军衔。兵员、装备，我亲自给你调配。你只需要对我负责，把这把尖刀，给我磨得快快的！”
条件不可谓不优厚。从一个连长跃升至上校团长，执掌一支装备精良的特种部队，拥有极大的自主权，这是无数军官梦寐以求的前程。王耀武的目光灼灼，等待着林锋的回应。
林锋的心跳没有加速，反而更加沉静。他看到了这优厚条件背后的潜台词——“适应未来更为复杂的作战环境”、“尖刀”。这刀锋将来要对准谁，他心知肚明。
他想起了王大锤、李石头、猴子、孙大炮…那些倒在抗日战场上的弟兄，他们的血是为了将侵略者赶出家园而流。他穿越而来，历经生死，不是为了将现代战术用在同胞相残的内战上。
片刻的沉默后，林锋抬起头，眼神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感谢长官厚爱和信任！耀武长官知遇之恩，林锋没齿难忘。能统领一支精锐，亦是军人之夙愿。”
王耀武脸上露出笑容。
但林锋话锋一转，语气沉重却清晰：“然，抗战虽胜，卑职身心俱疲，身上旧伤时常发作，恐难当此重任。且…麾下弟兄伤亡惨重，林锋每念及此，心如刀绞，实无颜在此刻擢升享荣。恳请长官允我暂带旧部，休整一段时间，再图报效。”
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以伤情和悼念战友为由，婉拒了这份“厚爱”。言辞恳切，情真意切，让人挑不出毛病，却明确表达了不愿接手这份“新使命”的态度。
王耀武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他何等人物，自然听出了林锋的婉拒之意。他深深地看了林锋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冷意。房间里的气氛似乎瞬间凝滞了几分。
“哦？旧伤未愈…倒是本王考虑不周了。”王耀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敲，“既如此，也好。你先回去好生休养，带好你的连队。将来…总有再为国效力之时。此事，日后再说。”
他没有强求，但“日后再说”四个字，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意味着这件事并未结束。
“是！谢长官体恤！卑职告退！”林锋起身，再次敬礼，动作一丝不苟。
王耀武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林锋转身，稳步走出屏风隔区，背后那道深沉的目光似乎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他再次融入大厅的喧闹之中。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美军的招揽，旧主的笼络，这芷江的荣光之下，暗流汹涌，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他知道，自己距离彻底脱离那个体系，又远了一步，而前方的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但他握了握拳，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手中的枪，对准自己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