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剧痛并非单纯的血肉之苦，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
一瞬间，墨羽的左眼视野化作一片混沌的金色，无数纤细如蛛网的光线在虚无中交织、崩断、重组，那是凡人无法窥见的因果之网。
他下意识地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停下！”
墨羽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猛地抬起手臂，掌心朝后，做了一个决绝的停止手势。
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但那只伸出的手臂却稳如磐石。
走在前面的白若薇和林远萧闻声一滞，立刻停住了脚步。
“墨师兄，怎么了？”白若薇疑惑地回头，她清丽的脸上带着几分不解。
当她的目光触及墨羽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以及他紧闭的左眼时，心中顿时一紧。
她从未见过墨羽露出如此凝重甚至痛苦的神情，即便是面对宗门长老的苛责，他也总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难道……是这禁地深处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一念及此，白若薇的心跳不由得加速。
紧张与兴奋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她胸中交织。
她悄然后退半步，站到墨羽身侧，右手紧紧握住了腰间悬挂的符刃。
那是由百年雷击木雕琢而成，刃上刻满了破邪符文，此刻，她指尖的微颤将内心的激动暴露无遗。
宗门典籍中记载，开山祖师曾在此地遗落过一件通天秘宝，莫非今日就要被他们撞上了？
与白若薇的兴奋不同，林远萧的反应更为沉稳和警惕。
在墨羽出声示警的瞬间，他便已悄无声息地运转起师门秘传的“隐息诀”，整个人的气息瞬间与周围的林木融为一体，仿佛化作了一块沉默的岩石。
他的掌心之中，一团淡青色的灵力缓缓凝聚，蓄势待发，锐利的目光则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每一寸可疑的角落。
然而，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越是深入这片密林，他心中的不安就越是强烈。
脚下那些看似天然的沟壑与石块排列，在他眼中却构成了一种诡异而熟悉的阵纹雏形。
这阵纹的布局，竟与他作为卧底潜入青玄宗之前，那个神秘组织所传授的“锁魂阵图”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此地，绝非善地。
墨羽没有理会两人的反应，他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了那只剧痛的左眼上。
他强行压下那股仿佛要将他眼球撑爆的痛楚，将一缕精纯的灵识，顺着左眼“逆命之瞳”开启的通道，小心翼翼地探入前方那片因果线最为紊乱的虚空之中。
就在他的灵识触碰到那片混沌的瞬间，轰的一声，一段不属于他的、破碎而炽热的记忆洪流，蛮横地冲入了他的脑海。
画面突兀地闪现。
那是一片被烈焰烧成暗红色的天空，大地龟裂，岩浆横流，宛如末日炼狱。
一个身着赤色战甲、背影孤傲决绝的魔将，正背对着这焚天之景。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怀中紧紧抱着一具了无生气的女子尸身。
女子银发如月华般铺洒在他猩红的战甲上，形成一种凄美而惨烈的对比。
墨羽看不清那魔将的面容，也看不清那女子的脸，但那股贯穿时空的悲恸与不甘，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跨越了万古岁月，直接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凭什么要我等为这腐朽的道统殉葬？我不殉道！！”
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愤怒、绝望与疯狂，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鲜血和灵魂镌刻而成。
记忆的画面到此戛然而?止，墨羽的身体猛地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咔嚓——”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无比刺耳。
是白若薇！
她见墨羽状态不对，下意识想上前搀扶，却没留意脚下，一脚踩断了一根早已枯朽的树枝。
声音响起的刹那，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整片密林的咽喉。
风，停了。
虫鸣鸟叫，消失了。
就连树叶的沙沙声，也瞬间凝固。
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只剩下三人几乎停止的呼吸声和狂乱的心跳。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没过他们的脚踝，一点点向上蔓延。
墨羽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睁开左眼，那只原本漆黑的瞳孔此刻竟泛着妖异的淡金色。
在他的视野里，前方十丈开外的空地上，那些紊乱的因果线正以一个诡异的点为中心，飞速汇聚、纠缠、凝实。
一个半透明的、略带扭曲的人影，缓缓从空气中浮现。
那身影与方才记忆碎片中的赤袍魔将一模一样，只是此刻的他，更像是一道因果执念留下的残影，而非实体。
他身上的赤色战甲残破不堪，身形在空气中微微晃动，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白若薇和林远萧看不见这道残影，他们只能感觉到一股让他们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恐怖威压，凭空降临。
那是一种凌驾于他们认知之上的力量，纯粹、古老而暴虐。
白若薇握着符刃的手被冷汗浸得湿滑，几乎要握不住；林远萧则全身肌肉紧绷，凝聚在掌心的灵力竟被这股威压压制得有些涣散。
然而，那道残影的目标并非他们。
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径直望向墨羽，准确地说，是望向墨羽那只泛着金光的左眼。
残影的嘴唇微微开合，一道不似人声、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的低语，直接响彻在墨羽的脑海之中。
“你……也逃不掉。”
话音落下，那道因果残影没有做出任何攻击，就那么在墨羽惊骇的注视下，如一缕青烟般，缓缓消散，最终化为虚无。
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烟消云散。
密林恢复了原样，微风重新拂过树梢，远处的虫鸣也再度响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呼……呼……”白若薇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早已被冷汗湿透，她心有余悸地问道：“刚……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好可怕的威压……”
林远萧也缓缓收起了灵力，脸色同样凝重，他看向墨羽，沉声问道：“墨羽，你看到了什么？”
然而，墨羽却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脸上血色尽褪，冷汗从他的额角、鼻尖、下颌不断滴落。
他没有听到同伴的问话，整个世界的声音都离他远去。
因为，他认得那个声音。
那个低语，那个嘶吼……与他从小到大，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反复在耳边响起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
那是纠缠了他两世，被他视作心魔的前世之音！
“我不殉道……”
“你……也逃不掉……”
两句话，如同两道永不磨灭的烙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交织、碰撞。
那赤袍魔将决绝的背影，那银发女子冰冷的尸身，那片燃烧的天空……一幕幕画面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他的神智彻底吞噬。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从身体里剥离，拖拽向一个未知的、深不见底的深渊。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扭曲，白若薇和林远萧焦急的脸庞在他眼中也渐渐化作了失焦的光影。
墨羽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眼中的光彩正在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空洞与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