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神柱以某种契合天地至理的方位屹立于大殿四周,柱身非金非玉,流淌着混沌初开般的朦胧光晕。
殿内穹顶高远如夜,却有星辰虚影缓缓轮转,洒下清冷辉光。
“星河,回来了。坐吧。”
主位之上,凤凰神座流光溢彩,绾柠神主端坐其中。
她身着以星辰织就、银河为纹的神袍,广袖垂落间似有星云生灭。
青丝如瀑,以一顶极致华美繁复的发冠半绾,容颜明媚如破晓朝曦,却又笼罩着一层令人不敢直视的至高神威,尊贵无双,亦疏离难测。
太虚神主
她浅浅含笑,目光落在弟弟身上,那笑意温和,却深邃如渊,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阿姐,我有事求你。”
苏衔酒上前,撩起衣摆,竟是直接单膝点地。
那张从前带着洒脱笑意的俊美面容,此刻被一种陌生的、近乎脆弱的焦灼覆盖,眉宇如刀削,却失了往日的锋锐,只剩下惶惶不安。
“星河是想求我……救你的心上月?”
绾柠神主的声音轻柔如羽,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神座扶手,目光掠过弟弟额间那点菱形红印,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他那浩瀚如海的情丝回归,方才引起的世界树微澜,她又岂会不知?
“阿姐,救救她。”
苏衔酒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他不再是以往那个万事不萦于怀、醉看红尘的逍遥客,情丝归位带来的不仅仅是汹涌的情感,还有一种近乎恐慌的失去感,紧紧攫住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都带着痛意。
这失控又崩溃的感觉,陌生得令他无所适从。
砚舟无声侍立一旁,执起玉壶,为神主与少主斟上两盏云雾灵茶,氤氲的热气带着清心凝神的道韵升起,却似乎化不开殿内凝结的沉重。
“星河。”
绾柠神主端起茶盏,却没有饮,只是以指尖轻轻抚摸着温润的杯壁,声音依旧云淡风轻,甚至带着几分闲话家常般的随意。
“阿姐不能救她哦。”
她悠闲地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单手优雅地支着下颌。
“阿姐新近酿了不少好酒,埋在了月华树下,启出来定然醉人。”
她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仿佛弟弟的哀求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阿姐!”
苏衔酒猛地抬头,眸子瞬间泛起了湿热的红晕,那不仅仅是哀求,更添了几分被这轻慢态度刺伤的痛楚与难以置信。
“我不要酒!我只要小月亮活着!完好无损地活着!”
他从未用如此激烈的语气对阿姐说过话,胸腔里那颗被情丝催动着狂跳的心脏,几乎要炸开。
他再次俯首,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
“我什么都愿意付出——神格、修为、寿元……乃至这条命!求阿姐……出手。”
最后两个字,轻如叹息,重如崩山。
绾柠神主静静看着他,明媚动人的面庞上笑意未减,只是那双映照着星辰轮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更复杂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沉淀了下去。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神座扶手,发出规律而清晰的轻响,在这寂静的神殿中,一下,一下,敲在苏衔酒几乎停滞的心跳上。
“可是,阿姐也不能干涉历劫呀。”
绾柠神主的嗓音依旧温柔似春水,不疾不徐地落下,却带着一种不容撼动的法则重量。
“可是,阿姐不是无所不能吗?”
苏衔酒抬头,眼中是全然的依赖与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希冀。
在他心中,自他有记忆起,阿姐便是这寰宇间最高远、最强大的存在,她是天道的主人,理应无所不能。
“阿姐一定有办法的!求阿姐……救救她!”
“可这一次——她,本身就是劫。”
绾柠神主轻轻吹散茶汤表面的薄雾,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定海神针。
“阿姐无法,也不能出手干涉。”
“这并非能力所限,而是法则所缚,关乎整个寰宇。”
“至高神历劫,自有其轨迹与因果,外力强行介入,只会引来更大的崩坏。”
她顿了顿,看着弟弟苍白失色的脸,语气稍稍放柔:
“阿姐知道你很急,但,先别急。”
“正因为她是这场劫数的源头,所以,她不会有事。”
绾柠神主唇角微扬,那笑意里含着一丝莫测的深意,甚至……隐隐的期待。
“真正有事的,反而会是卷入这场劫中的其他人……”
她以袖掩唇,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如同风铃摇曳。
“毕竟——”
“她可是我……亲自选定的继承人呀。”
她放下茶盏,眸光流转,如同倒映着万古星河。
“她是劫,旁人若渡不过,呵……那才有好戏可看。”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巍峨的神殿壁垒,越过了下方的无尽云海,最终落向了那常人无法感知、混沌未明的虚无之境深处,落向了暗域至高天所在的方向。
“现在该慌的,可不是我们……”
她轻声自语,又似说给殿中人听。
“暗域至高天的那几位……这一次,究竟有几人,能安然度过这场桃花劫呢?”
苏衔酒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冲击得有些茫然,但她的话,像是最有效的定心丸,让他濒临崩溃的心绪骤然稳住了大半。
他抓住最关键的问题,声音仍有些发颤:
“那——小月亮如今,是平安的吗?”
“嗯。她安好。”
绾柠神主颔首,给出了确切的答复。
“让外面那些焦心如焚、快要掀翻神域的家伙,都消停些,静心等待便是。”
“时机到了,她自会归来。”
听到这明确的保证,苏衔酒悬到极致的心,终于重重落下。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慌与无助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脱后的庆幸。
“我知道了。”
他深深一礼,声音恢复了少许平稳,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郑重。
“谢谢阿姐。”
绾柠神主看着他额间那点愈发鲜活的菱形红印,以及那双重新亮起却已染上红尘牵绊的眼眸,微微一笑,挥了挥手:
“去吧。将我的话,带给外面等着的人。”
“阿姐虽为你避去了下界历劫时候的情劫,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
“星河告退。”
苏衔酒再次行礼,转身退出神殿。
步伐依旧有些虚浮,却不再是来时那般惶然无措。
殿外,天光清冽,世界树华盖如云,他额间的红印在雪光映照下,微微发烫,如同他的心。
苏衔酒将阮轻舞平安无虞、静待归期的消息带回白玉道台,如同在近乎沸腾的油锅中注入了一捧清冽的雪水。
那令人窒息的紧绷与绝望,虽未立刻消散殆尽,却终究被重新燃起的希望所取代。
神域上空弥漫的肃杀之气,终于开始缓缓沉淀平息。
一场可能席卷诸天的风暴,因这来自太虚神山的定论,暂时偃旗息鼓。
“真羡慕苏师兄,永远那么……潇洒。”
楚随舟望着苏衔酒平静传达消息后淡然离去的身影,低声喃喃。
他眼中仍有未散的红丝,掌心被自己掐出的月牙形印痕依旧清晰,但那份濒临破碎的惊惶已勉强被压下。
他不再停留,转身踏上了一艘流线型的银色飞舟,舟身铭刻着繁复的巡天神纹,这是他与阮轻舞一起炼制的超神器——巡天舟。
“我是没法就这样在神域干等着小月亮回来。”
他对着虚空,更像是对自己说,声音轻却坚定。
“我要去……到处找找看。”
“哪怕只是感应到一丝相似的气息,看到一点可能的痕迹……”
话音渐散在云海风中,巡天舟化作一道银芒,悄无声息地撕开空间,驶向茫茫诸天,开始了他的寻觅之旅。
等待,于他而言,太过煎熬,唯有行动,才能稍稍安抚那颗焦灼不安的心。
“……”
苏衔酒并未走远,他独自立于神山外围一处僻静的观云崖边,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一只酒壶。
那酒壶样式古朴,用料却非凡,壶身温润如玉,触手生凉,是阮轻舞某次随手赠他的,里面曾装着她自己酿的灵酒。
那时他只觉酒香醇厚,她笑容明亮,一切简单如风。
如今……
他仰头饮下一口酒,仿佛可以嗅到独属于她的雪玉山茶香,混杂着淡淡酒香。
这气息此刻却像最柔韧的丝线,缠绕心尖,带来一阵陌生的酸甜交织的闷痛。
这免费的酒,可真贵啊。
他在心底无声喟叹。
贵到他尚未付清酒钱,却已不知不觉,将自己的整颗心,都毫无保留地、笨拙又彻底地,赔了进去。
“小月亮,可别让我等太久啊……”
“我真怕,自己会发疯——”
潇洒?
或许从前是。
如今情丝归位,方知红尘万丈,牵绊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