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投水自尽的消息,如同最后一抔黄土,掩埋了与云琼之死相关的所有明面上的线索。皇室对外宣称驸马因哀思过度,追随长公主而去,勉强维系了这桩悲剧最后的体面。北邙山皇陵旁,那座孤零零的草庐被拆除,疯癫驸马与他的木偶,都成了过往云烟。
然而,苏璃心中的疑云并未随之消散。林凡的死,与其说是赎罪,在她看来,更像是一种畏罪自尽后的解脱,这反而加深了她对“遗腹疑云”的执念。林凡固然可恨,但若云琼之死真有隐情,她绝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死得不明不白!
那个透露药方有异的宫女已被严密控制,所有指向林凡的间接证据也再次梳理,但始终缺乏决定性的突破。苏璃深知,宫廷之中,许多秘密都随着当事人的死亡而石沉大海,但她不甘心。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长安城万籁俱寂,唯有雪花落地的簌簌声响。紫宸殿地下,一间罕为人知的密室内,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地底的阴寒,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苏璃屏退了所有侍从,只带着两名绝对可靠的心腹暗卫,亲自提审了一个人——当初在洛阳行宫为云琼接生的首席嬷嬷,赵氏。
赵嬷嬷早已被暗中控制多时,此刻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面对烛光下面色沉静、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女帝,吓得浑身筛糠,汗出如浆。
“赵嬷嬷,”苏璃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密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朕再问你最后一次。长公主生产前,她的安胎药,经手之人,除了太医和驸马,可还有他人?药渣的处理,你可曾亲眼所见,毫无遗漏?”
“陛……陛下明鉴!”赵嬷嬷以头抢地,“老奴……老奴当时全心都在殿下身上,药……药确实是驸马爷亲自煎煮居多,太医也偶尔查看……药渣……药渣都是按规矩,由专人收集后统一焚毁,老奴……老奴并未时刻盯着啊……”
这些话,她早已说过无数遍。
苏璃没有动怒,只是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份陈旧的记录,那是暗卫费尽心力,从当年行宫负责清扫的一名老宦官模糊记忆中,还原出的一份、曾被忽略的、关于那几日垃圾清运的零星记录。
“据记载,长公主血崩那日清晨,负责清扫东侧角门附近的小宦官,曾发现一小撮被匆忙掩埋、未及完全烧尽的药渣。”苏璃的目光如炬,盯着赵嬷嬷,“位置,恰好在你当日负责区域的外围。你,作何解释?”
赵嬷嬷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
苏璃不给喘息之机,继续道:“朕已让太医署反复验看过当时留存的部分(未完全焚毁)药渣样本,以及根据你和其他宫人回忆所记录的药方。其中,多了一味‘赤芍’,分量极微,但此药有活血化瘀之效,于常人无碍,于临盆产妇,却可能……加剧血崩之险。”
“赤芍”二字,如同惊雷,在赵嬷嬷耳边炸响!
她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死死忍住。
“赵嬷嬷,”苏璃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阴影将后者完全笼罩,“你一家老小,皆在京城。你孙儿前年刚入太学,前程似锦。你是想让他们陪你一起,将这秘密带进棺材里,还是……?”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却也是最有效的攻心之计。
赵嬷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她瘫软在地,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老奴……老奴也是被逼的!老奴不敢说啊!”
“说!”苏璃厉声道。
“是……是……”赵嬷嬷伏在地上,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是……是有人……在殿下生产前两日,偷偷找到老奴……塞给老奴一包药粉,让老奴……找机会混入殿下的安胎药中……他们……他们威胁老奴,若是不从,就……就杀了老奴在宫外的儿子全家……”
“是谁?!”苏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赵嬷嬷颤抖着,说出了几个字:“是……是当年……被陛下您……废黜的……**淮南王**……府上的旧人!”
淮南王!
苏璃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她登基之初,因参与谋逆而被她废为庶人、圈禁至死的亲王之一!他的家族势力早已被连根拔起,党羽星散。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竟然还有漏网之鱼,并且将复仇的毒手,伸向了她的女儿!
是了,动不了她这个女帝,便对她最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下手!让她也尝尝痛失挚爱的滋味!这手段,何其阴毒!何其精准!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都连上了!为什么药渣会被匆忙处理?为什么多出的药材如此隐蔽?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林凡所为,而是另有其人,利用林凡精通医术、时常亲自煎药作为掩护,行此嫁祸栽赃、一石二鸟之计!既害死了云琼,沉重打击了苏璃,又能将嫌疑引向本就与云琼关系不睦的林凡!
好一招借刀杀人!好深的算计!
苏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怒火在她胸中翻腾,几乎要炸裂开来!她竟然……竟然一直怀疑错了人?林凡或许懦弱,或许愧对云琼,但他……可能并未在药中做手脚?他的疯癫,他的自尽,是否也包含了被冤枉、有口难言的绝望?
这个迟来的、颠覆性的真相,让苏璃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那旧人……现在何处?!”她强撑着,厉声追问。
赵嬷嬷绝望地摇头:“不……不知道……他……他交给老奴药粉后,就……就再也没出现过……老奴真的不知道啊陛下!”
线索,到这里,似乎又断了。
密室之外,大雪依旧纷飞,覆盖了世间一切污秽与罪恶。
苏璃独自站在密室内,看着瘫软如泥的赵嬷嬷,心中没有半分查明部分真相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与更深的痛苦。
她冤枉了林凡吗?
那个她恨之入骨、最终投水自尽的女婿,是否也是这场阴谋的受害者之一?
这雪夜追凶,追出的,是一个更加残酷、更加令人窒息的真相。
长夜,愈发难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