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老槐树落了满地枯叶,风卷着碎叶打在裤腿上,带着深秋的凉意。
思怡跟着张沐往村里走,
脚步有点虚浮,眼尾的红还没褪尽,是连日来哭肿的痕迹。
远远地,有个穿深色外套的身影正站在村口的槐树下。
思怡的目光扫过去时,那人似乎僵了一下,随即快步迎上他们。
是张沐说的那个“辅助我们的朋友”,叫小刘。
“你们回来了。”
小刘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目光在思怡脸上停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思怡没太在意,只是看向张沐,眼神里带着询问。
张沐忙打圆场:
“这位是小刘,这次多亏了他帮忙。”
又装模作样转向小刘,
“这位就是思怡。”
“你好,小怡。”
小刘微微颔首,指尖在袖口里蜷了蜷。思怡没注意到,他说这几个字时,刻意压抑了下。
“你好”
思怡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勉强。
她现在也没力气应付陌生人,满脑子都是村里那座新坟——林应的坟。
“张沐,我们快走吧”
思怡催促了下,眼睛依旧红着,像是随时便会落下泪来。
“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小刘突然开囗
他看向张沐,眼神里有着点隐晦的示意。
思怡没多想什么,转身往村里的方向走:
“那你们聊,我去前边等你们。”
待她的身影走远了,小刘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
“她眼睛怎么那么红?”
小刘抓住张沐的胳膊,声音发颤,
“是不是又哭了?”
张沐叹了口气,挣开了他的手:
“她不是一直在哭吗?昨晚几次做梦都惊醒了,嘴里一直在念着你的名字。我每次进去,不管她是睡着还是醒着,脸上都有泪”
小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疼惜还是要溢出来了:
“她现在…怎么样?”
“你自己看”
张沐朝思怡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能怎么样?一天比一天沉默,几天说不上一句话”
张沐顿了顿,闭上眼让自已冷静
“今天能这么‘稳定’,还是吃了两倍的药”
“两倍……”
小刘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槐树才站稳。
树皮的粗糙硌得手心生疼,却远不及那心里的万分之一。
早上我进去的时候,思怡已经吃好药坐着等我了…
她是不在乎那些钱和房子的,林家的事她也不想管,可关乎林应,她又没办法不去管
就这一会,思怡便不见了,
待两人回过神来,便急忙去找,能去哪呢,还能去哪?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向了田地的方向,除了找林应,她还会去哪呢
待两人跑过来时,远远就看见了那抹单薄的身影。
思怡正趴在一座新坟前,脊背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哭泣
坟前的石碑上,刻着“林应之墓”四个字,
刺眼得很。
而思怡没注意的是,林应的旁边其实还有两座新坟,
是她的好朋友刘婉和方小宁的,五人组里除了她,大家早就在一起谋划着一个共同的计划了
小刘的脚步顿住了,眼眶瞬间红透。
他想冲过去把她抱起来,想告诉思怡那坟里不是他,想让她别再哭了。
可双脚像灌了铅,只能僵在原地,看着她把脸埋在冰冷的石碑上,去汲取最后一点属于的温度
“她这样……怎么办啊”
张沐的声音哽咽了,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小刘沉默了许久,久到风都停了。他小声自语:
“先……别打扰她了”
就让她再好好和“他”告别一次吧。
过了好一会儿,张沐他们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思怡的背:
“思怡,我们该走了”
思怡慢慢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眼睛肿得像核桃。
她茫然地看了看小刘,又看了看张沐,任由张沐把她扶起来。
“走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张沐轻柔的扶着她慢慢走
一直?…干妈说过,林应说过,她还能信嘛,还敢信嘛?
走到林家大宅门口时,思怡突然愣住了。
门槛边堆着些东西——是她的旧书,她的东西,还有那个掉了漆的音乐盒,是林应十二岁送她的生日礼物。
“可能是落下了吧”
小刘上前一步,挡在了她身前,帮她挡住视线
“我去帮你拿”
张沐慌忙过去把东西拾起来,嘴里还念叨着:
“真是的,之前就收拾了,怎么还有…”
小刘不动声色地瞥了张沐一眼,他们还是在演戏
只是现在他自已都想笑了,思怡这样子,他们还需要演戏嘛
他伸手接过那些东西,递到思怡面前:
“拿好”
思怡接过来,把音乐盒紧紧抱在怀里
她抬头看向那扇熟悉的大门,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十岁的林应站在门口,背着书包,等着她一起去上学。
他总嫌她收拾的慢,一般都背着两个书包,拿着早餐站门口等她
“小怡”
小刘把她拉回神来
“我们走吧”
思怡没动,
待那个十岁的林应拉着思怡走远后,她才走向大门,伸手握住了门把手。
指纹锁的感应区亮了一下,发出“嘀”的一声,却是错误的提示音。
思怡愣了愣,自嘲地低头笑了笑:
“我的指纹录不上了”
小刘努力挤出个笑容,声音却发了颤:
“可能……是…出了点故障吧”
什么出了问题,
他们怎么不知道,是林天和给换掉了
张沐在一旁给林应的父亲打了电话,思怡也不想思考太多,往门边靠了靠
“他们一会儿回来”
张沐挂了电话走过来,他担忧地看了看思怡,拍了拍思怡的肩膀,
“你准备好”
思怡蹲在地上,看着门廊下的台阶,眼神有些涣散。
一切都变了,连指纹都被这扇门忘记了。
“小怡……”
小刘轻声去唤她
思怡没理,只是抬头又看向张沐:
“张沐,再给我说一遍我一会儿怎么做吧,我又记不起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病后的虚弱,是这些日子常有的状况。
小刘藏在身后的手攥紧。
他看着张沐耐心地给思怡讲解着,看着她认真点头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想冲过去抱住她,告诉她不用记,有他在。
可他不能,他现在是小刘,不是林应
“没错,小怡,别担心。”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水面下是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
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飞过门槛。
思怡蹲在那里,身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叶子。
小刘站在思怡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眼眶一点点红透。
如今的他,只能在这样的阴影里,看着她独自去穿过黑暗。
只要她能还好好的,哪怕她忘了他,忘了过往的一切,他也甘愿,
只是不要这般痛了,她痛一分,便痛他千分
张沐的声音温和,哄孩子似的一句句给思怡梳理着待会儿见林父该说的话。
思怡蹲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前的砖缝,只时不时点一下头,像在确认,又像只是机械地回应。
她听没听懂,听没听见,她自己都不知道,反正一会就又忘了,
她也只记得一句,这些是林应给她的,不能给别人了
小刘站在两步开外,强忍着不去看思怡
他记得思怡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思怡眼睛总是亮的,像揣着两颗星星,说话时语速快,还带着点小雀跃,连儿时抠砖缝的时候,都会转头冲他笑,说
“你看这缝里藏着蚂蚁的家呢”。
可现在,他的太阳好像被乌云遮住了,连声音都轻得一吹就散。
“记住了吗?”
张沐问,伸手想去扶她起来。
思怡没动,只是抬头看着他,还是很茫然:
“如果……如果他问起林应,我该怎么说?”
张沐的动作顿了下,下意识看向林应
小刘抢先开了口,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就说……都过去了。”
他怕张沐说出更伤人的话,更怕自己忍不住在她面前露了破绽。
思怡眨了眨眼,没接话,又低下头去抠砖缝。
风卷着几片枯叶飘过,落在她的发间。
林应下意识想伸手替她拂掉,手抬到一半又停下,硬生生收了回去,
转而攥紧了衣角,布料被绞出深深的褶皱。
他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秋天,
思怡蹲在院子里玩,头发上落了片银杏叶,他伸手替她拿掉,思怡会抬头冲他笑,说
“哥哥你真好”。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克制。
喜欢就靠近,心疼就拥抱,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
可现在,他只能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被悲伤淹没,连一片落叶都不敢再替她拂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