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叠翠所料,不一会儿后宫诸妃俱都来了赏赐和贺礼,譬如张答应这些比令窈低的更是亲自过来道贺送礼,语气恭敬,态度亲和,俨然是一副好姐妹的模样。
令窈只觉得这一整日都过得晕晕乎乎,被叠翠和翠归打扮得光彩照人,坐在那里受了不知多少人的叩拜行礼,听了不知多少吉祥话。
耳边是不断的恭贺声,眼前是晃动的珠翠与笑脸,直到帐外天色渐暗,才渐渐归于平静。
喧闹过后,帐内静下来。
令窈坐在灯下,望着跳跃的烛火出神。白日里的喧嚣恭维犹在耳畔,让她生出不真切的恍惚感。耳畔的流苏轻轻晃动,折射出一小团光亮映在她脸颊上。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莫不是在想我?”
玄烨凑到她眼前,令窈吓得一抖,转头便撞进玄烨那双含笑的深邃眼眸里。
他不知何时进来的,竟悄无声息地凑得这样近。看清是他,令窈先是一怔,随即被自己的反应逗乐了,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缓缓起身,行礼问安:
“主子爷万福……”
玄烨连忙扶住她:“早说过了,往后就我们两个的时候,不必讲究这些虚礼。拜来拜去的,麻烦不说,还生分。”
他拉着她一同在榻上坐下,挨得极近,侧头看她,故意问道:
“今日可听了什么有趣的事没有?”
令窈眼底掠过狡黠的光,故意摇摇头,一本正经地答道:
“回主子爷的话,奴才愚钝,并没听见什么特别的趣事啊。”
“哦?没听见啊……”
玄烨拖长了语调,唇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眼底满是戏谑。
“那看来,得由我亲自来告诉你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了,听说咱们这后宫里新晋了一位贵人,你可知道?”
令窈强忍着笑意,煞有其事地起身,朝着玄烨端端正正地福了一福:“奴才恭贺主子爷,喜获佳人。”
玄烨闻言,朗声笑了起来,满是愉悦与宠溺:“可不是佳人嘛!”
言罢趁令窈不备拦腰将她抱起来。
“呀!”令窈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身子骤然悬空,吓得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玄烨得逞般低笑,故意抱着她在怀里颠了颠,感受到她的依赖,趁机低头在她脸颊上飞快一啄:
“傻漫漫,你就是我的那位佳人,也是我亲口册封的贵人。在我心里,你更是我的贵人。”
令窈脸颊绯红,埋在他肩窝里,却犹自嘴硬,声音闷闷地带着几分娇嗔:
“奴才可不是您的什么贵人,奴才还要家去呢。”
玄烨闻言,非但不恼,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我不放你,我看谁敢放你走?”
他手臂收紧,将怀中的人儿搂得更牢。
“怎么不敢?”令窈抬起下巴,故意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您自己定的规矩,您亲口说的宫女年满二十五便可放出宫去,回家自行婚配。再说了……”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得意。
“她们可都跟我说了,您是按女官的品阶册封奴才的。那奴才说到底,不还是个宫女嘛。等奴才年满二十五,自然是要回家去的。”
她说着,微微扬了扬小巧的下颌,一副“看您如何反驳”的俏皮模样。
玄烨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非但没有反驳,反而低下头,故意用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茬胡须在她细腻敏感的颈窝里蹭了蹭,又轻轻呵着热气。
温热的呼吸拂过敏感的肌肤,惹得令窈痒得缩起脖子,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扭动着身子躲避,上气不接下气地连连求饶:
“快住手……哈哈哈……痒……痒死人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还不成吗?”
玄烨听她连声求饶,这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将她轻轻放回榻上坐稳,双手却仍环着她的腰,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十分笃定道:
“你啊,这辈子都甭想跑出我的手掌心。”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大红纸笺递给她,令窈一脸好奇,接过来一看,心头便是一震。
只见这红笺做工极为精致,印着龙凤呈祥吉祥纹样,写着良缘喜缔,展开一看,上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缔姻缘眷生 爱新觉罗常舒 顿首拜启
大德望 戴佳翁卓奇亲家老先生阁下
乾造 马相 顺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 午时 瑞生
聘与
坤造 虎相 康熙元年五月廿一日 戌时 淑生
结为婚姻。
永绾同心之带 卜他日昌大门闾
长缔偕老之盟 于斯时敬修雁币。
媒妁之言 冰人 爱新觉罗常舒福晋瓜尔佳氏 引线
令窈一字一句看得极为仔细,指尖发颤,连忙抬头看他:“这是婚书?”
玄烨含笑凝视着,重重点头,伸手将她重新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汗阿玛已然仙逝,我便请了叔叔(爱新觉罗常舒)过来为我们证婚,叔母(瓜尔佳氏)亲自做的冰人(媒人)。三媒六证,礼数俱全。”
他低下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得意的调侃,“这下,白纸黑字,红笺为凭,我看你还往哪里跑?我聘你为妻,你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注定是我爱新觉罗玄烨的人了,再也跑不掉了。”
令窈只觉得鼻尖一酸,眼眶蓄泪。她仰起头,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为她倾尽心思、打破万难的男人。
那满室的煌煌烛火于她泪光中波光粼粼。她带着万般感动,一腔热忱,哽咽难言:
“主子爷……奴才何德何能让您如此厚爱。”
“别哭。”
玄烨捧起令窈梨花带雨的脸庞,指腹温柔地拭去她颊边的泪痕,目光缱绻如孟春之晖,深深望进她含泪的眼底。
“是我何德何能,能让你舍弃宫墙外的天地自由,甘愿留在这重重深宫陪我。是我自私,从未好好与你商量,问过你的心意。
于你,我总觉问心有愧。可我做不到放你走,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离开,去过那没有我的人生。”
玄烨俯首在她唇瓣上轻轻一碰,将额头抵在她的额上,直视她的眼眸。
“令窈,我只自私这一回。我会倾尽所有待你好,你要信我。”
山间的夜是那样的静,静到他每个字都如同惊雷,震入她心魂深处,激起层层叠叠的回响,仿佛一瞬间就要亘古绵长一般。
令窈仰起头,第一次如此毫无避忌地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总是蕴藏着江山万里的深邃眼眸,清凌凌的眸光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清晰地映出她身影,那般专注,似要将她镌刻在眼眸最深处烙成烙印般的认真。
至少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的眼里只有她,纵然后宫三千佳丽,前途波谲云诡,这一场以真心为注的局,她心甘情愿地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