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的手指又动了,这一次不是抽搐,而是慢慢地、有节奏地蜷缩起来,像是在回应某种看不见的声音。我的心猛地一跳,立刻掀开他的袖子——那道血纹还在皮肤下缓缓起伏,但颜色比之前淡了许多,仿佛被什么东西压进了深处。
我赶紧闭上眼睛,神识沉入洞天钟。
灵田中央,那株凝血树安静地立着,枝叶完整,根扎得稳稳的。刚才那颗凭空出现的丹药,确实是它自己长出来的,并没有外力干扰。我松了口气,至少可以确定——这丹,不是陷阱。
睁开眼时,阿箬正死死地看着我,眼里有期待,也有怀疑。
“他刚才……好像清醒了一瞬。”她的声音沙哑,“我叫他名字,他的手指动了。”
我没急着回答,从药囊里取出一根铜针,指尖一弹,轻轻刺进阿衡的指尖。一滴血渗出来,落在地上,竟迅速凝成一块暗红色的晶体,表面还泛着微弱的光。
这是傀儡虫被压制的迹象。
我又割破自己的手臂,滴下一滴血。血珠落在晶体上,被慢慢吸收,却没有引起任何反应。虫子既没攻击,也没逃跑,就像……睡着了。
“它现在不吃人了。”我把铜针收好,“也没死,是被镇住了。”
阿箬咬着嘴唇,好半天才问:“那你给他的那颗丹……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老实说,“它不该存在。洞天钟不会无缘无故生出丹药,可这颗是它自己长出来的。就像……它知道有人要死,所以主动结出来的。”
她低头看着哥哥苍白的脸,手指轻轻擦去他额头的冷汗。过了许久,她抬起头,声音很轻:“你说要去禁地。”
“玉牌上有线索。”我掏出那块古旧的牌子,摊在掌心,“东窟藏着能彻底杀死傀儡虫的东西。”
她没再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程雪衣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布巾,默默帮我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她动作很轻,一句话也没说,直到系好布条,才低声开口:“珍宝阁传来消息,黑市有人悬赏‘带玉牌的人’,出价三枚中品灵石。”
我眉头一皱。
“不是血手那边的人放的消息。”她继续说,“是散修联盟传出来的,但背后是谁,还没查清。不过现在青岩城已经来了不少陌生人。”
角落里,鲁班七世正摆弄一只机关鼠,听到这话冷笑了一声:“靠悬赏找人?脑子进水了吧。这种东西也能明码标价?真有本事的早就动手抢了。”
“所以他们不是冲着玉牌来的。”我慢慢站起来,“是冲着《百毒经》。”
程雪衣看向我:“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刚才。”我把玉牌翻过来,背面朝上,“我没用灵力催动,只是把它贴在洞天钟入口。钟壁的静默之力会自然渗透进去,像温水泡茶一样,不会惊动任何预警。”
玉牌背面,缓缓浮现出三行小字:
百毒经·残卷一
藏于禁地东窟
识者慎入
字体苍劲古老,和《百草经》出自同一人之手。
“百毒经……”程雪衣念出这个名字时,语气变了,“药王谷初代祖师写的。不是医书,是毒典。里面记载了三千种毒物的炼法,也有对应的解法。后来被封禁了,因为有人用它炼出了‘噬魂蛊’,一夜之间灭了七个村子。”
我盯着那几个字,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为什么洞天钟能自己生出丹药?
为什么偏偏是凝血灵丹?
为什么它能压制傀儡虫?
这些虫是血手丹王炼的,可源头呢?一个被逐出师门的丹师,哪来的本事控制活人?除非……他用了不该用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很可能就藏在《百草经》失传的那一半里。
“这不是巧合。”我说,“洞天钟和药王谷,早就有联系。也许从一开始,它就在等这一天。”
鲁班七世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你要去送死我不拦你,但我说清楚——你现在这状态,进禁地就是找死。阿衡还吊着一口气,你要是倒了,谁来救他?再说,洞天钟刚修复,钟体还有隐性裂痕,上次坠落我就看出来了,强行开启藏身功能,最多撑三次。”
我摸了摸左耳的青铜小环,它正微微发烫。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可时间不等人。
阿衡的呼吸虽然平稳,但那种节奏太奇怪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走。如果母体真的在灵乳池底,那它随时能唤醒寄生体。我们现在看到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安静。
“我不打算硬闯。”我说,“先准备,再行动。第一,我们需要伪装。”
鲁班七世挑眉:“说下去。”
“你手里的机关鼠还能改吗?我要它能喷烟,颜色要像凝血草燃烧时的雾气,越多越好。”
他想了想:“能做,但需要材料。凝血草粉末、干枯藤灰,再加一点爆灵粉引燃,一次能喷五息浓雾,够遮一次转移。”
“够了。”我把剩下的凝血草精粹递给他,“全拿去用。再做三个备用鼠,藏在药囊夹层里。”
他又问:“路线怎么走?”
“不能走官道。”程雪衣接话,“血手的人迟早会盯上青岩城,散修联盟也在搜人,正面进山等于自投罗网。我可以让我家族派艘空船停在北岸,假装我要回中州,吸引一部分注意。”
“好。”我看向阿箬,“你留下照顾阿衡,等我们准备好再动身。”
她摇头:“我要一起去。”
“你哥现在离不开人。”
“所以我把他带上。”她抬头看我,眼神坚定,“你们去哪,我就去哪。我不懂战斗,但我知道哪种草能续命,哪种叶子能止血。他是我哥,我不可能躲在后面等消息。”
我看着她,没再劝。
她说得对。这一路不会太平,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而且……她比谁都清楚,什么叫失去亲人。
我走到墙角,翻出一张旧地图,铺在地上。这是药庐主人留下的,画着附近山脉河流,边缘还标了几处废弃的采药点。
“东窟不在主峰,而在背阴岭西侧,入口常年被毒瘴封锁,普通人根本进不去。”我指着一处凹陷,“但有一条老矿道,直通地下三层,靠近东窟外围。矿道二十年前塌过一次,之后没人敢碰。如果我们能从下面穿过去,或许能避开明哨。”
“前提是矿道没被堵死。”鲁班七世凑过来看,“而且你能保证里面没机关?药王谷的禁地,怎么可能没防备?”
“防备肯定有。”我低声说,“但他们防的是强闯者。我们不是去抢东西,是去找解药。只要不碰核心阵眼,应该能拿到东西就撤。”
程雪衣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玉牌会浮出来?”
我一愣。
“它不是被冲上来的。”她盯着我,“是你碰了灵乳池之后,它才出现的。就像……有人故意让你看见。”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我想起那一刻——我伸手测试灵乳温度,洞天钟微微发热,紧接着池边泥沙松动,玉牌露了出来。
太巧了。
“不是偶然。”我说,“是有人在引导。也许从我们掉下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人算好了。”
“那就更不能去了!”鲁班七世猛地站起来,“这是个局!你还往里跳?”
“可阿衡没得选。”我看向昏迷的阿衡,“虫子已经在等命令了。我们不动,它也会动。与其等它醒来,不如主动去找它的根。”
我收起地图,塞进怀里。
“明天夜里出发。程雪衣先走,制造离城假象。我和鲁班七世随后跟进,阿箬带着阿衡从后山小路汇合。我们在断崖沟碰头,不见不散。”
没人再说话。
鲁班七世低头继续改装机关鼠,金属碰撞声一下下敲在耳边。
程雪衣默默检查随身药囊,动作很轻。
阿箬坐在阿衡身边,握着他那只没被血纹侵袭的手,一动不动。
我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风从缝隙钻进来,吹得桌上的纸张轻轻抖动。
忽然,阿衡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这一次,他的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像是在抓什么东西。
我猛地回头,盯着他的脸。
他眼皮微微颤动,嘴角似乎向上扯了一下。
不是抽搐。
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