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拖着行李箱站在红巷口时，巷口的梧桐叶正簌簌往下掉。初秋的风卷着潮湿的霉味扑过来，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目光越过斑驳的砖墙望向深处——那栋藏在巷子尽头的老式公寓，是他未来至少半年的落脚点。
手机里中介的消息还停留在半小时前：“杜先生，302室的钥匙就放在值班室窗台，您直接去取就行。公寓有点老，规矩多，门口贴着住户须知，您多看看，别犯忌讳。”
当时他只当是老小区的矫情，此刻站在公寓楼下，才明白中介那句“规矩多”绝非虚言。
公寓楼是典型的九十年代建筑，墙皮剥落得像块掉渣的饼干，铁制楼梯扶手裹着厚厚的铁锈，阳光被两侧的高楼切割成碎片，落在地上晃得人眼晕。一楼大厅空荡荡的，只有靠墙摆着一张掉漆的木桌，桌后坐着个穿深蓝色中山装的老头，头低着看不清脸，手指却在桌上一下下敲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杜明的目光很快被贴在值班室门口的那张纸吸引了。那是张泛黄的打印纸，边角卷得厉害，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红巷公寓住户守则”，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条款，墨迹有些地方已经晕开，像是被水浸过。
他走近几步，逐条看了起来。
【红巷公寓住户守则】
1. 本公寓晚间11点后锁门，若晚归请务必从侧门进入，正门在午夜12点后会“认错人”。
2. 楼道内的声控灯若闪烁超过三次，请立即停下脚步，背对光源数到十再继续走，期间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3. 3楼走廊尽头的窗永远是关着的，若发现它开着，且窗外有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请立刻返回房间，锁好门，直到第二天早上7点再出门。
4. 切勿回应敲门声中的第三次敲击，无论门外是谁。
5. 公寓内禁止饲养宠物，尤其是猫。若看到流浪猫，不要投喂，更不要让它进入你的房间。
6. 每晚10点后，避免照镜子超过10秒。
7. 若发现家中物品的位置被莫名移动，不要惊慌，将其放回原位后默念三遍“打扰了”，然后立刻离开该房间至少10分钟。
8. 遵守以上规则，你会安全。违反任何一条，后果自负。
杜明看得皱起了眉。这哪里是住户须知，简直像恐怖片里的台词。他转头看向值班室的老头，想问些什么，对方却突然抬起头——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睛浑浊得像蒙着一层灰，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弧度：“新来的？”
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杜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点了点头：“嗯，我住302。”
“钥匙在窗台上。”老头说完，又低下头去，手指继续在桌上敲着，笃笃，笃笃，节奏均匀得有些诡异。
杜明没再多问，取了钥匙就往楼梯走。铁楼梯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呻吟，声控灯在他头顶亮起来，光线昏黄，勉强能看清路。他往上走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视线跟着，回头看时，却只有空荡荡的楼道和紧闭的值班室门。
302室在走廊中间，门是老式的木门，门牌号有些松动，歪歪扭扭地挂着。杜明用钥匙开门，锁芯转动的瞬间，他似乎听到门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羽毛拂过耳边。
他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灰尘和旧木头的味道涌了出来。房间不大，一室一厅，家具都是中介配备的旧款，沙发的布套有些褪色，茶几上放着一个缺了角的玻璃杯。窗户紧闭着，拉着厚厚的窗帘，把外面的光线挡得严严实实。
杜明放下行李箱，走到窗边想拉开窗帘，手指刚碰到窗帘绳，就想起了守则上的第三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拉，转身去收拾行李。
收拾到一半，他的手机响了，是出版社的编辑打来的。
“杜明，你那本悬疑小说的大纲什么时候能给我？都拖了半个月了。”编辑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这周一定，我刚搬家，有点事耽搁了。”杜明解释道。他是个自由撰稿人，靠写悬疑小说为生，这次搬到红巷公寓，一是因为这里租金便宜，二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赶稿。
“别这周了，后天就得要，不然赶不上明年的选题会。”编辑撂下这句话就挂了电话。
杜明叹了口气，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打开。他原本想先整理好房间，看来只能先赶稿了。
他坐在书桌前，对着空白的文档发呆。灵感像是被这房间里的霉味吸走了，脑子里空空的。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下午五点多了，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房间里越来越黑。
他起身想去开灯，刚站起来，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像是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从走廊这头慢慢挪到那头，又折回来，在他的门口停住了。
杜明屏住呼吸，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走廊里的声控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清晰地听到，那脚步声停在门口后，就没再动了。
过了大约半分钟，敲门声响起了。
笃。
一声，很轻。
杜明的心提了起来，他没出声，继续盯着猫眼。
笃笃。
又是两声，间隔很短。
他想起了守则上的第四条：切勿回应敲门声中的第三次敲击。
果然，几秒钟后，第三声敲门声来了。
笃——
这一声比前两次都重，像是用拳头砸在门上，震得门板微微发颤。
杜明的心跳得飞快，死死地攥着门把手，指节泛白。他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敲门声停了。
门外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慢慢朝着走廊尽头走去，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了。
杜明靠在门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走到书桌前坐下，却再也没心思赶稿了。刚才的敲门声像一块石头，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他打开手机，想给中介发消息问问守则的事，却发现信号格是空的。这才想起搬进来时看了眼手机，这里的信号确实很差。
天色彻底黑了。杜明打开房间里的灯，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了小小的客厅，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压抑。他煮了包泡面当晚饭，吃的时候总觉得味道不对，像是掺了点别的什么东西，说不出的怪异。
吃完饭后，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是老式的显像管电视，只能收到几个模糊的频道，画面时不时闪烁一下，发出滋滋的杂音。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总觉得还会有敲门声响起。
时间一点点过去，墙上的挂钟指向了晚上九点半。
杜明起身想去洗漱，路过客厅的穿衣镜时，脚步顿了一下。他想起了守则上的第六条：每晚10点后，避免照镜子超过10秒。
现在还差半小时到10点，应该没事。他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镜中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黑眼圈。他盯着镜子看了几秒，正准备转身，突然发现镜中的自己嘴角似乎动了一下——不是他自己的动作，而是镜中人自发地咧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杜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眨了眨眼，再看时，镜中的自己又恢复了正常，和他的表情一模一样。
是错觉吗？
他皱着眉，又盯着镜子看了几秒，没再发现异常。也许是最近赶稿太累，出现幻觉了。他这样安慰自己，快步走进了卫生间。
洗漱完出来，正好10点整。杜明关了客厅的灯，只留了卧室的一盏小夜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楼道里偶尔传来其他住户关门的声音，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猫叫声，细细的，尖尖的，听得人心里发紧。
他想起了守则上的第五条，禁止饲养宠物，尤其是猫。那这猫叫是从哪来的？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像是……有东西在抓挠他的房门。
沙沙，沙沙沙。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杜明一下子清醒了，猛地坐起来，侧耳倾听。
抓挠声还在继续，断断续续的，像是有只爪子在门板上慢慢划过。
他想起了那条关于流浪猫的守则，难道是猫在挠门？
可这声音听起来，比猫爪抓门要重一些，更像是……人的指甲。
这个念头让杜明浑身发冷。他拿起枕边的台灯，紧紧握在手里，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门。
抓挠声持续了几分钟，突然停了。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猫叫。
“喵——”
那声音软糯得像个婴儿的啼哭，听起来毫无威胁。
杜明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也许真的是流浪猫。
但下一秒，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得像水：“小猫咪，进来呀，我给你好吃的。”
杜明的头皮瞬间炸开了。
这栋公寓是老式结构，隔音不算好，但他住进来后，从没听到过隔壁有女人的声音。而且，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谁会在这个时候开门给流浪猫喂吃的？
更重要的是，守则第五条明确说，不要让流浪猫进入房间。
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门外的女人还在轻声呼唤着，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让人忍不住想打开门看看。
“小猫咪，别怕呀，快进来……”
“外面冷，进来暖和暖和……”
杜明咬着牙，握紧了手里的台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的声音停了。
又过了一会儿，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慢慢远去了。
杜明这才敢大口喘气，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他再也不敢睡了，抱着台灯坐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窗外的天色泛起鱼肚白时，杜明才稍微放松了一些。他走到窗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窗帘。
外面是灰蒙蒙的天，楼下的红巷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片落叶在地上打着转。
他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决定下楼买点吃的，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信号，联系一下中介。
走到三楼走廊时，他下意识地往尽头看了一眼。那里确实有一扇窗，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看来昨天的那些规则，也许只是吓唬人的？
杜明松了口气，快步下楼。
值班室的老头还坐在那里，头低着，手指依旧在桌上敲着，笃笃，笃笃。
杜明走出公寓楼，刚拐过巷口，就看到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站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似乎在看什么。
红巷里很少有年轻人，更别说穿得这么鲜艳的女人了。杜明愣了一下，正想往前走，突然想起了守则上的第三条。
他的脚步顿住了，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女人……不会就是规则里提到的，走廊尽头窗外的那个吧？
他猛地回头看向公寓楼三楼的尽头，那扇窗依旧关着。
也许只是巧合。杜明这样想着，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就在他经过那个女人身边时，女人突然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极其苍白的脸，眼睛很大，瞳孔却黑得吓人，嘴唇红得像血。她看着杜明，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笑容，和值班室老头那个僵硬的笑容如出一辙。
“你是新来的？”她的声音很轻，像昨天门外那个女人的声音。
杜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女人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他，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302室的住户，对吗？”她歪着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昨晚……听到猫叫了吗？”
杜明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守则里的警告。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红巷。
直到跑出很远，他才敢回头看。那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已经不见了，红巷的入口处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梧桐叶的声音。
杜明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
他掏出手机，这次终于有了信号。他颤抖着手给中介打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喂？杜先生，有事吗？”中介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那个守则……那些规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明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还有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到底是谁？”
中介沉默了几秒，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杜先生，我提醒过你，那些规则一定要遵守。至于其他的，你别多问，也别多管闲事。你只需要记住，遵守规则，你就能安全住到租期结束。”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中介打断他，“如果你不想住了，可以搬走，但租金不退。而且，红巷公寓的规矩，不是你想搬就能随便搬的。”
最后那句话说得阴森森的，让杜明心里一寒。
挂了电话，杜明站在原地，看着远处那条幽深的红巷，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好像……闯进了一个不能轻易离开的地方。
而那些写在泛黄纸张上的规则，或许真的是他在这里活下去的唯一依仗。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回走。不管怎么样，他现在需要先回去，至少在弄清楚这里的一切之前，他必须遵守那些规则。
走进红巷时，他刻意避开了值班室的窗口，快步上楼。路过三楼走廊尽头时，他又看了一眼那扇窗。
这一次，他清晰地看到，窗户的缝隙里，似乎有一抹红色一闪而过。
杜明的脚步顿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不敢再看，几乎是逃一般地冲进了302室，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知道，从他踏入这栋公寓，看到那张守则开始，他的生活就已经彻底偏离了原来的轨道。而这仅仅是个开始，接下来的日子，他必须在这些诡异的规则中，小心翼翼地活下去。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为他倒计时。杜明抬起头，看向紧闭的房门，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门外那些看不见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