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程昱脚踝的伤口拆了线,虽然依旧需要借助轮椅行动,但已经满足了长途旅行的基本条件。
程锦动用了私人飞机,同行的还有一直负责他治疗的心理医生秦医生,以便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情绪波动。
当飞机平稳降落在熟悉的国内机场时,程锦推着程昱的轮椅,走在VIp通道里,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
阔别多年的故土,空气中弥漫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这里承载着他太多不堪的回忆——父母的争吵与遗弃,被送往程老爷子那里虽得安稳却终究是客居的疏离,以及最后被“发配”到c国的孤寂……每一次离开,都伴随着被抛弃的痛楚。
而这次,他带着程昱回来了。
程昱……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也是他用尽偏执手段才留住的人。
如今回到了这个充满不好回忆的地方,见到了他牵挂的朋友……他会不会……就此彻底摆脱自己?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缠绕上程锦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
他握着轮椅推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脚步彻底停了下来,仿佛前方是万丈深渊。
坐在轮椅上的程昱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停滞和僵硬。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通道尽头隐约透出的光亮,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凉意的嘲讽,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程锦耳中:“怎么?到了地方反而后悔了?不愿意带我回去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尖锐,“还是说,你又想把我关起来?”
这话语像针一样扎进程锦心里,让他瞬间回神,脸色白了白。
他连忙俯下身,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有!阿昱,我没有那么想!我答应过你的……”
一直安静跟在旁边的秦医生见状,适时地上前一步,用平和而专业的声音介入,既是对程昱解释,也是对程锦的提醒和安抚:“程昱少爷,程先生这次是真心想要做出改变。回到熟悉的环境,面对过去,也是他康复过程中重要的一步。请给他一点信任,也给我们治疗团队一点时间。”
程昱闻言,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没有再说话,但周身那股冰冷的抗拒感似乎稍微减弱了一丝。
程锦因为秦医生的话,以及程昱没有再继续出言讽刺,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底翻涌的不安和退缩的冲动。
他知道,这一步必须迈出去。不仅仅是为了程昱,也是为了他自己。
如果他永远被困在对“被抛弃”的恐惧里,那他永远也无法真正地“拥有”程昱,只会用伤害将对方越推越远。
他重新握紧了轮椅推手,尽管指尖依旧冰凉,却坚定地推动轮椅,朝着通道尽头的光亮走去。
程锦带着程昱去找了姜予安,他不想让程昱见墨琛,不想,一点都不想。
结果第二天,程昱就向程锦提出,他要带着秦医生一起去墨宅,亲自看看墨琛。
“不行!”程锦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拒绝,眉头紧锁,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和抗拒,“他的情况由姜予安告诉我,我再转告你就好。你脚伤还没好利索,需要静养,不适合奔波。”
他无法忍受程昱将注意力如此集中地投注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尤其那个男人还是程昱曾经信赖、甚至可能……他不敢深想。
光是想到程昱会为了墨琛忧心忡忡、事事为其着想,他心底那头名为嫉妒和占有欲的野兽就开始不安地咆哮。
程昱坐在轮椅上,抬眼看着程锦,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沉寂的坚持。
“我要亲眼看到他。”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秦医生在,或许能帮上忙。如果你不答应……”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程锦瞬间读懂了他未尽的威胁——无非又是绝食,或者更激烈的、伤害自己的方式。
程锦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痛又闷。
他看着程昱苍白而倔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不容商量的神色,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席卷了他。
他不想妥协,他一点也不想让程昱去见墨琛!
可他更害怕程昱再次用那种决绝的方式伤害自己。
上一次脚踝的伤口和绝食的阴影还历历在目,他不能再承受一次。
两人之间的气氛僵持着,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最终,还是程锦先败下阵来。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垮下肩膀,声音沙哑而艰难:“……好,我带你去。”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来压制内心翻江倒海般的负面情绪。
“但是,”他加上条件,几乎是恳求,“你先吃点东西。你早上什么都没吃。”
程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也没有反对。
程锦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亲自去厨房端来一直温着的鸡丝粥,小心翼翼地喂到程昱嘴边。
这一次,程昱没有抗拒,他沉默地、一口一口地吃完了整碗粥。
这顺从的姿态,并非和解,更像是一场交易——用暂时的服从,换取去见墨琛的许可。
程锦看着他安静进食的样子,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杂在一起,最终只剩下满嘴的苦涩。
程昱吃完粥,脸色似乎比刚才更苍白了一些。
程锦压下心中的酸涩,正准备推动轮椅出发,却见程昱突然猛地弯下腰,捂住嘴,发出一阵压抑的干呕。
“阿昱!”程锦脸色一变,立刻蹲下身,紧张地扶住他的肩膀,“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程昱摆了摆手,想说什么,但又是一阵更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他忍不住对着旁边准备好的呕吐袋剧烈地呕吐起来,将刚才勉强吃下去的粥全都吐了出来,到最后只剩下酸水。
他吐得脸色发青,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虚脱般地靠在轮椅里,呼吸急促。
程锦心急如焚,一边替他拍背顺气,一边就要打电话叫救护车。
“等等。”一直安静观察的秦医生阻止了他。
他上前一步,仔细查看了程昱的状况,又询问了几个问题,然后看向程锦,语气沉稳地说道:“程先生,程昱少爷的身体检查报告显示他并没有器质性病变。这很可能是心理因素引起的躯体化症状。”
“心理因素?”程锦愣住了。
“是的。”秦医生解释道,“强烈的焦虑、抗拒或者内心深处的冲突,有时会通过身体的不适表现出来,比如呕吐、头痛、心悸等。程昱少爷或许……存在着他自己都未必完全察觉的巨大压力或抵触。”
程锦低头看着怀中虚弱不堪、连呕吐都透着一股绝望意味的程昱,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以为程昱是那么坚定地想要去见墨琛,甚至不惜用绝食来威胁他。
可原来,他的身体,他的本能,却在用这种方式发出抗议和求救信号。
程锦不敢确定,但程昱此刻的反应,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心中大半的嫉妒和焦躁,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他小心翼翼地将程昱抱回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用湿毛巾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和嘴角的污渍。
“今天先不去了,好吗?”程锦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商量口吻,“你好好休息,等身体舒服一点再说。”
“不行。”程昱虚弱却坚定地打断了他,抬起眼,眼神里虽然带着生理性泪水引起的模糊,但那份坚持却异常清晰,“就今天。”
他不能再等了。
姜予安话语里的焦急不似作假,墨琛的情况恐怕真的很糟糕。
他必须亲眼确认。
“可是你的身体……”程锦看着他那副虚弱却倔强的样子,又是着急又是无奈。
“吐完了就好了。”程昱闭上眼,靠在轮椅背上,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和阵阵眩晕,“秦医生,有办法让我暂时舒服点吗?只要能撑到见到墨琛就行。”
秦医生看了看程昱,又看了看一脸焦急和挣扎的程锦,心中了然。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医药箱,配了一小支温和的镇静剂和止吐药物。
“这个可以暂时缓解你的症状,让你舒服一些。”秦医生一边准备注射,一边对程昱说道,同时也是在提醒程锦,“但根源在于心理,药物只是辅助。程昱少爷,如果你内心一直处于高度紧张和抗拒的状态,这种情况可能还会发生。”
程昱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程锦看着秦医生将药物缓缓推入程昱的手臂,看着他因为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脸色也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和一丝隐晦的受伤。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去见那个人吗?
甚至不惜忍受身体的不适,也要立刻前往。
药物很快起了作用,程昱感觉胃里的恶心感和眩晕减轻了不少。
他睁开眼,看向程锦,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走吧。”
程锦看着他已经恢复冷静甚至带着点疏离的脸,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只会让程昱更加反感。
他沉默地重新握紧轮椅推手,推动程昱,朝着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