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声的咆哮,如同在灵魂核心引爆了一枚炸弹。江子谦(舟人)那由规则强行维持的、死寂的平衡,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
“子安——!!”
意念的狂潮冲垮了堤坝。白骨舟因为他意识的剧烈动荡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下一瞬就要散架。灵魂核心那些储存的、混乱的灵性能量,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以前所未有的幅度疯狂躁动、沸腾,加剧着裂痕的剧痛,却也带来了一种危险的、近乎爆炸性的力量。
那座扭曲的苍白高塔,对这股强烈的、带着明确指向性的意念冲击做出了反应。塔身上,更多的空洞骤然亮起刺目的惨白光芒,仿佛一只只沉睡的恶眼骤然睁开。那些缠绕在塔身、原本缓慢蠕动的惨白光线,此刻如同被激怒的蛇群,狂乱地舞动起来,发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高频的嘶嘶声,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
更令人心悸的是,一股庞大、混乱、充斥着疯狂低语和亵渎意志的力场,以高塔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这股力场与阴河本身的规则之力截然不同,它更原始,更暴戾,充满了某种……“饥饿”与“排斥”交织的意味。
冰冷的规则警告如同尖锐的冰锥,狠狠刺向江子谦的意识,试图将他重新拉回“正轨”,压制他的躁动,驱使他离开这片禁忌的交界地。而高塔散发出的疯狂力场,则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撕扯着他的“存在”,要将这敢于窥探的不速之客彻底搅碎、吞噬。
两股巨大的、性质迥异的力量,以江子谦和他的白骨舟为战场,开始了残酷的角力。
“呃啊——!”
灵魂层面的痛苦远超任何酷刑。裂痕在扩大,储存的能量在失控的边缘咆哮,规则的外壳寸寸碎裂,那被压抑许久的、属于“江子谦”的意识碎片,在这毁灭性的挤压中,反而如同回光返照般,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燃烧起来!
他看到了子安小时候摔倒了,哭着要他抱;看到了父母在子安失踪后一夜白头的绝望;看到了自己这七十多个日夜不眠不休的寻找;看到了那串银手链在子安腕上叮当作响的明媚……
这些温暖的、属于“生”的记忆,与眼前这冰冷的死亡、扭曲的诡异、永恒的禁锢,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不!他不能退!子安就在那里!她被禁锢在那座该死的塔里!他答应了要带她回家!
回家的路……在哪里?
退回去,是永恒的、麻木的摆渡,是规则之下的行尸走肉,是眼睁睁看着妹妹的肉身在眼前被亵渎而无可奈何!
前进?闯入那片连规则都紊乱、高塔散发着疯狂力场的水域?这无异于自杀!白骨舟可能瞬间解体,他的灵魂可能被那疯狂力场撕碎,或者……被那座塔吞噬,成为它的一部分!
进退皆是绝路。
但在这绝对的绝境中,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照亮了他混乱的意识——
规则……漏洞……
既然这里是规则的漏洞,是系统破损的边缘,那么,规则本身的约束力在这里是最弱的!
而他现在,灵魂核心充斥着来自规则运转时逸散的、未被完全回收的混乱灵性能量!这些能量,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规则的“废弃物”,是系统未能完全消化吸收的“残渣”!
如果用这些规则的“残渣”,去冲击这规则的“漏洞”……
这个念头诞生的瞬间,他不再犹豫。
将所有残存的意志,所有对妹妹的执念,所有的不甘与愤怒,全部灌注到灵魂核心那沸腾的、濒临爆炸的混乱能量之中!他不再试图压制它们,反而主动引导着它们,如同引导着一条濒临决堤的、充满了污秽与痛苦的愤怒之河,朝着自身与白骨舟连接的核心,朝着那维持着他“舟人”形态的、最根本的规则烙印——
狠狠撞去!
“轰!!!!!!!”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爆炸,而是一种存在层面的、惊天动地的崩塌!
他感觉到那禁锢了他不知多久的、冰冷坚硬的规则外壳,在这一刻,被来自内部的、同源却混乱的力量,炸得粉碎!
束缚消失了。
但同时,维系着他与白骨舟、与这片阴河水域联系的“锚点”,也在这场自杀式的冲击中,剧烈动摇,濒临断裂!
“噗——” 一种灵魂被硬生生撕裂、剥离的剧痛传来。他“看”到,自己那模糊的、由规则之力维持的舟人形态,开始如同烟雾般溃散、剥离。
而脚下那艘与他性命交修的白骨舟,发出了濒死的哀鸣。船体上,无数拼接的骨骼开始松动、出现裂纹,那森白的光芒急速黯淡下去。它与江子谦之间的联系,正在被强行斩断!
也就在这规则外壳破碎、联系即将断裂的、短暂到几乎无法计量的瞬间——
江子谦感受到了真正的“自由”。
一种无依无靠、即将彻底消散于这片诡异水域的“自由”!
但他抓住了这唯一的机会!
在那联系彻底断裂的前一刹那,他用尽最后一丝凝聚的意念,不再是驱动,而是……“命令”!
命令这艘即将失去主人、本身结构也濒临崩溃的白骨舟,执行它最后的、也是最原始的“规则”——冲击!
目标,直指那座扭曲高塔底部,一个能量波动最为紊乱、惨白光线相对稀疏的节点!
失去了舟人意志的精细操控,只剩下规则本能驱动和最后“命令”烙印的白骨舟,如同一条脱缰的疯狗,拖着濒临解体的船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化作一道凄厉的森白流光,不再规避任何混乱的能量乱流和扭曲力场,笔直地、决绝地撞向了那座苍白高塔!
“咚——!!!!!!!!!”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两个世界碰撞的巨响,在这片混乱的水域炸开!
扭曲高塔剧烈地摇晃起来,塔身上亮起的惨白光芒瞬间明灭不定,那些狂舞的光线如同被掐住七寸的毒蛇,猛地一滞!高塔散发出的疯狂力场,也出现了短暂的紊乱和收缩!
而白骨舟,则在撞击的瞬间,彻底分崩离析!
无数承载了不知多少亡魂与摆渡者绝望的骨骼,在这一刻,如同被引爆的炸弹,轰然四散飞溅!它们有的在混乱的能量中直接气化,有的则如同陨石般砸向水面,激起冲天的、五彩斑斓的恶臭水花,更多的,则是被高塔周围紊乱的力场捕获,瞬间绞碎成最基础的粒子!
江子谦在那联系彻底断裂、白骨舟解体的瞬间,感受到的是一种极致的、被掏空般的虚弱和剥离感。他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失去了所有的凭依,轻飘飘地向上浮起,又仿佛要被周围混乱的能量乱流彻底撕碎。
他做到了。他用自身的存在和白骨舟的毁灭,撼动了那座塔。
但代价是……一切。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视野(如果那还能被称为视野的话)逐渐被混乱的色彩和黑暗吞噬。最后一眼,他仿佛看到,高塔上那个禁锢着子安肉身的空洞周围,惨白的光线似乎黯淡、松动了一些……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仿佛永恒的坠落。
……
冰冷。
刺痛。
仿佛赤身裸体被扔进了冰原的暴风雪中,又被无数细小的冰针反复穿刺。
江子谦的意识,在一种极致的痛苦中,艰难地重新凝聚。
他没有“睁开眼睛”这个动作,但他的感知在恢复。
他“感觉”到自己存在,但不再是那种与白骨舟连接、被规则外壳包裹的“存在”。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脆弱、也更加“轻盈”的状态。
像是一缕幽魂,但比那些浑噩的亡魂又多了一丝清醒的痛楚。
他“看”向四周。
他正漂浮在那片暗沉五彩、死黑与惨白光线交织的混乱水域上空……或者说,是这片水域能量场的表层。下方,是依旧在缓缓平息躁动、但明显残留着剧烈冲击痕迹的水面。那座扭曲的苍白高塔,依旧矗立在中央,只是塔身上多了几道清晰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尤其是底部被白骨舟撞击的区域,更是缺失了一小块,露出里面更加深邃的黑暗。塔身空洞中的惨白光线,似乎比之前黯淡了不少,蠕动的速度也缓慢了许多。
他成功了……至少部分成功了。那座塔,并非不可撼动。
那子安呢?
他的意念(他现在似乎只剩下纯粹的意念了)急切地投向高塔中部,那个曾经禁锢着子安肉身的空洞。
光线依旧缠绕在那里,但似乎……稀疏了一些?而且,他似乎感觉不到之前那种强烈的、被子安肉身吸引的共鸣了?
不……
一种微弱的、断断续续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感应,从高塔的方向传来。但那感应指向的,并非塔身空洞内部,而是……高塔之外,那片混乱水域的某个角落!
他的意念立刻循着那感应追踪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
在那片漂浮着白骨舟残骸、荡漾着五彩油光的浑浊水面上,一个浅蓝色的、熟悉的身影,正随着缓慢的漩涡,无力地漂浮着。
是子安!
她脱离了那座塔的禁锢!
她的身体似乎完好无损,依旧穿着那件浅蓝色的连衣裙,但双眼紧闭,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死白,长发如同海藻般散开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她还“活着”吗?或者说,她的肉身,还保持着某种状态吗?
江子谦的意念疯狂地想要靠近,想要触碰,想要确认。
然而,就在他的意念即将触及到子安漂浮的肉身时——
一股微弱但熟悉的牵引力,突然从下方传来。
他“低头”(如果那还能算低头的话),看向牵引力的来源。
是那串银手链。
它不知何时,脱离了与他那已溃散的舟人形态的联系,此刻正静静地、实物形态地,戴在……下方漂浮着的、子安那苍白的手腕上。
铃铛浸在水中,无声无息。
但这熟悉的牵引力,分明来自于它!
与此同时,另一种更加庞大、更加不容抗拒的牵引力,开始从四面八方涌现。
那是……阴河规则的力量!
他破坏了平衡,引爆了白骨舟,几乎撼动了系统的漏洞。但系统并未崩溃。此刻,冲击的余波渐渐平息,规则的力量正在重新覆盖、修复这片区域的“破损”。
而他,江子谦,这个本该永恒摆渡的舟人,此刻失去了载体,打破了契约,成为了一个规则的“异常点”,一个必须被清除或者……回收的“错误”!
冰冷的、带着修复和抹除意味的力量,如同巨大的磁铁,开始拉扯他这缕无依无靠的意识。要将他拖回那冰冷的、既定的轨道之中,或许是被打散吸收,或许是投入那“过往之界”永世飘荡,又或许……是成为修补那座苍白高塔的“材料”?
不!他绝不回去!
他挣扎着,抵抗着那越来越强的规则牵引。他的意念死死地锁定着下方水面上,子安那漂浮的肉身,锁定着她手腕上那串重新戴上的银手链。
手链……共鸣……联系……
一个模糊的、基于本能的想法,在他残存的意识中形成。
如果无法抗拒规则的回收……
那么,就为自己……寻找一个新的“锚点”!
一个规则暂时未能完全覆盖、且与他有着最深因果联系的“锚点”!
他的意念,如同最后扑火的飞蛾,带着所有的不甘、执念与残存的力量,不再抵抗那规则的牵引,而是顺着那股力量下坠的方向,将自己……狠狠地“撞”向了下方水面上,子安那具漂浮的、似乎毫无生气的肉身!
以及,她手腕上那串重新戴上的、与他命运纠缠的银手链!
是夺舍?是依附?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融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是唯一可能避开彻底湮灭或永恒禁锢的可能!
在意识与那具冰冷肉身接触的刹那,他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排斥,一种死寂的冰冷,还有一种……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彼岸的、子安残魂的悸动?
紧接着,是无边的黑暗与混乱,将他彻底吞噬。
规则的力量席卷而过,扫荡着这片混乱的水域,试图抚平一切伤痕,将一切拉回“正轨”。
水面上,子安(?)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手腕上的银铃,在浑浊的水中,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几乎被水流声掩盖的——
“叮……”
似叹息,似开端。
新的航向,或者说,新的囚笼,已在黑暗中悄然启程。
黑暗,粘稠如油,包裹着一切。
江子谦的意识在无序的混沌中沉浮,没有形体,没有边界,只有残存的感知如同暴露的神经末梢,传递着破碎的信息。
冰冷。是那种浸透骨髓、冻结灵魂的阴河之水带来的冰冷。
死寂。是肉身失去生命活力后,那种万物归墟般的绝对静止。
还有一种……微弱的、仿佛隔着厚重毛玻璃传来的……悸动。像是心脏试图起搏的震颤,又像是濒临熄灭的余烬最后一丝不甘的火星。
是子安吗?是这具肉身的本能反应?还是……他自己意识融入后产生的错觉?
他试图“睁眼”,却感觉不到眼皮的存在。试图“移动”,却感觉不到四肢的回应。他像是被困在了一具精致却冰冷的蜡像内部,所有的感官都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唯有那刺骨的冰冷和沉重的死寂无比清晰。
他“是”江子谦,一个试图拯救妹妹的哥哥,一个自爆了舟人身份、挣脱了规则束缚的逃亡者。
他“在”江子安的肉身里,一具本应沉沦河底、却被禁锢于诡塔、如今漂浮于规则漏洞水域的……尸体之中。
这种认知带来的错乱与惊悚,几乎要让他这缕本就脆弱的意识再次溃散。
不。不能溃散。
他强迫自己凝聚起残存的意念,如同在暴风雪中护住最后一星火种。他开始尝试着,不再用“眼睛”去看,而是用这融入肉身的意识,去“感受”这具身体。
冰冷僵硬的肌肉,停滞的血液,不再起伏的胸腔……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但在这片死亡的冻土之下,他确实捕捉到了那丝微弱的悸动。它源自心脏的位置,极其缓慢,极其微弱,带着一种非生非死的诡异节奏,仿佛被某种外力强行维系着最低限度的“活性”。
是那座苍白高塔的作用?那些惨白的光线,在禁锢她的同时,也在维持着她肉身的某种“状态”?
他的意念小心翼翼地顺着这丝悸动延伸,如同盲人触摸陌生的物体。他“触摸”到了更细微的东西——一些残存的、破碎的、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记忆碎片。
“……哥……风筝……飞得好高……”
(阳光,草地,奔跑的欢笑,线轴在手中滚动的触感。)
“……冷……水好黑……喘不过气……”
(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肺部火烧般疼痛,无边的黑暗吞噬下来。)
“……亮光……白色的……抓住我……不!”
(惨白的光芒如同触手,缠绕四肢,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深入灵魂的恐惧。)
“……哥……救我……手链……铃铛……”
(最后的意识,聚焦于手腕上那点微弱的银光,无尽的眷恋与哀求。)
这些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狠狠刮擦着江子谦的意识。尤其是最后那段溺亡和被捕获的痛苦记忆,几乎与他自己冲破规则束缚时的痛苦重合,让他感同身受,灵魂战栗。
子安……她经历了这样的痛苦……
强烈的悲伤与愤怒,如同酸液,腐蚀着他意识的边界。但也正是这股激烈的情感,仿佛给这具死寂的肉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电流。
他感觉到,那心脏位置的微弱悸动,似乎……加快了一丝丝。虽然依旧缓慢得如同冬眠的昆虫,但变化是真实的。
同时,他“感觉”到了手腕上那串银手链的存在。
它不再是悬挂在他那已消散的舟人腰间的非物质形态,而是实实在在地,紧密地贴合着这具肉身的手腕皮肤。冰冷的银质,细腻的链子,还有那个刻着“安”字的小铃铛。
当他的意念聚焦于手链时,一种奇异的、温暖了些许的共鸣感,从接触点传来。这共鸣并非物理上的温热,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抚慰与连接。它仿佛一个信标,既连接着他与子安之间斩不断的兄妹羁绊,似乎也……微弱地干扰着周围那无所不在的、试图修复和抹除的规则之力。
规则……
想到这个词,一股强大的、冰冷的牵引力再次从四面八方用来,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不容抗拒。像是无数根无形的锁链,缠绕上这具漂浮的肉身,要将其拖入深渊,或者拉回那既定的、死亡的归宿。
不能让它得逞!
江子谦的求生本能被激发到极致。他不再试图去“操控”这具陌生的肉身,那太过艰难,如同婴孩试图驾驶巨轮。他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力量,都集中起来,不是去对抗那规则的牵引,而是……去“模仿”!
模仿他曾经作为“舟人”时,感受到的那股冰冷的、死寂的、与阴河融为一体的“状态”!
他引导着自己的意识波动,努力贴合着周围水域散发出的死亡气息;他压制着那心脏处微弱的悸动,让其变得更加缓慢、更加贴近停跳的边缘;他甚至尝试着,将那些属于“江子谦”的活跃思维、激烈情感,全部深深地隐藏起来,如同将火种埋入灰烬。
他让自己(以及这具肉身),在规则的感知中,无限趋近于一个真正的、已经彻底消亡、正在被阴河自然“消化”的……“残骸”。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赌博。他可能在模仿中真正迷失自我,可能被这浓郁的死亡气息同化,也可能在规则之力扫过时,因为一丝不谐而被瞬间识别、抹除。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那冰冷的规则牵引力,如同探照灯般,反复扫过这片区域,扫过这具漂浮的“残骸”。
一次。
两次。
每一次扫过,江子谦的意识都紧绷到极致,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终于,在不知第几次扫描之后,那强大的牵引力,似乎确认了这里并无“异常”,缓缓地……移开了。
它并未完全消失,依旧如同背景辐射般存在于这片水域,但那种针对性的、强大的拖拽感,暂时减弱了。
赌赢了……暂时。
江子谦几乎虚脱(如果意识也能虚脱的话)。他感觉到一种极致的疲惫,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伪装,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但危机并未解除。
他“感觉”到,这具肉身,正在极其缓慢地……下沉。
失去了白骨舟的承载,失去了高塔光线的禁锢,它终究只是一具沉重的尸体,无法永远漂浮在这片诡异的水面上。阴河那污浊的五彩水流,正在一点点浸透衣裙,拉扯着它,坠向下方那无尽的、堆积着无数尸骸的黑暗深渊。
一旦沉下去,或许就真的万劫不复了。会被河底的尸骸同化?会被某种水下存在吞噬?还是彻底融解于这阴河之水?
他必须让这具身体“动”起来!至少,要离开这片规则重点关注、并且明显在缓慢下沉的区域!
他再次尝试集中意念,试图去撬动一根手指,转动一下脖颈,哪怕只是让眼皮颤动一下。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那片沉重如山的死寂。这具肉身就像是一台燃料耗尽、零件锈死的机器,对他的意识指令毫无反应。那心脏处的微弱悸动,也无法提供任何动力。
绝望,如同冰冷的水草,再次缠绕上来。
难道挣脱了规则的禁锢,摆脱了舟人的命运,最终还是要沉沦在这河底,与妹妹的肉身一同化作枯骨?
不……
他的意念,在极度的不甘中,再次投向了手腕上的银手链。
共鸣……连接……
既然无法从内部驱动这具肉身,那么……能否从外部,借助某种力量?
他想起了之前,手链与阴河、与高塔、甚至与规则漏洞产生的那些微妙共鸣和干扰。
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摇曳的鬼火,浮现出来。
这阴河,这规则,这片水域……它们本身,是否就是一种巨大而混沌的“能量场”?
而手链,这个与他兄妹二人命运紧密相连的“信物”,是否可以作为……引导甚至“窃取”这些能量的“媒介”?
这个想法近乎亵渎,充满了未知的风险。引导阴河的能量进入子安的肉身?那会带来什么?是尸变?是彻底的腐化?还是……一线生机?
但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意念聚焦于手链,不再是感受其共鸣,而是尝试着,将其作为一个“接口”,一个“漩涡”的中心。
他回忆着之前作为舟人时,感知到的阴河水流的能量律动,回忆着规则之力运转时的那种冰冷节奏。他试图用手链的共鸣频率,去“捕捉”和“吸引”周围水域中那些相对温和、相对稳定的能量流——不是去对抗规则的抹除之力,而是去汲取那些维持着这片水域基本存在的、如同背景板一样的能量。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手链依旧只是静静地散发着微弱的共鸣。
他没有放弃,持续地调整着意念的频率,如同调整收音机的旋钮,寻找着那个可能的“频道”。
渐渐地,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冰冷死寂的……“流动感”。
一丝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阴河特有腥气的微弱能量,开始受到手链共鸣的牵引,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屑,缓缓地、试探性地,透过银质的链身,渗入……不,更像是“浸润”到这具肉身的手腕皮肤之下。
这能量进入的瞬间,江子谦感受到的并非温暖或力量,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冷和滞涩。仿佛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注入了一种粘稠的、冰冷的润滑油。
然而,就是这粘稠而冰冷的能量,在渗入血肉(如果那还能称为血肉的话)之后,竟然真的……驱动了某种东西!
他“感觉”到,子安那冰冷僵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幅度小到几乎不存在,但在他高度集中的意念感知中,却如同惊雷!
有效!虽然过程诡异,能量性质令人不适,但这来自阴河本身的、最基础的“存在之力”,竟然真的能驱动这具死寂的肉身!
希望,如同毒药般诱人。
他强忍着意识深处传来的、因接触这种异种能量而产生的不适与排斥感,更加专注地引导着这个过程。
更多的、细微的能量流被手链吸引过来,如同涓涓细流,汇入这具干涸的“容器”。手指的蜷缩变得更加明显,手腕可以极其缓慢地转动,甚至……那沉重的、如同焊死在肩膀上的手臂,也似乎有了一丝可以被意念牵引着移动的迹象!
但这还远远不够。这样的移动速度,这样的能量效率,根本不足以让这具身体脱离下沉的趋势,更别说离开这片危险的水域。
他需要更多的能量。更强大的动力。
他的意念,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周围那些更加“活跃”的能量源——比如,不远处那座苍白高塔散逸出的、虽然混乱却明显更强大的惨白能量;比如,水下那些沉沦尸骸偶尔散发出的、充满怨念的负面能量;甚至……是那无所不在的、代表着规则抹除力量的冰冷射线!
这是一个危险的诱惑。汲取这些能量,无疑是在玩火,甚至是在拥抱深渊。高塔的能量充满了亵渎与疯狂,尸骸的怨念会污染意识,规则的抹除之力更是致命的毒药。
但看着这具身体依旧在缓慢下沉,感受着那微弱驱动力的杯水车薪,江子谦的意识深处,那属于“哥哥”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妹妹“活下去”(无论以何种形式)的执念,再次压倒了理智的警告。
他的意念,如同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望向了远处那可能含有剧毒的水源。
他调整着手链的共鸣频率,不再满足于汲取那些温和的背景能量,而是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伸向了最近的一缕从高塔裂纹中散逸出来的、如同烟雾般的惨白能量。
就在他的意念即将触及那缕惨白能量的刹那——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极遥远之处,却又清晰得如同敲在耳膜上的声响,猛地贯穿了他的意识!
不是物理的声音,而是一种……规则的“叩问”?或者说,是某个庞大存在投来的一瞥?
紧接着,他“感觉”到,手腕上的银手链,那冰冷的银质表面,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裂痕!
与此同时,下方那漆黑的水深处,一直存在的、仿佛巨大活物蠕动的黏腻声响,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清晰、靠近……
新的危机,以更诡异、更直接的方式,骤然降临!
那声贯穿意识的沉闷“咚”响,如同丧钟,敲得江子谦残存的意念几乎溃散。紧随其后的,是手腕银链上那道突兀出现的发丝裂痕,以及水下骤然逼近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蠕动声。
规则的“叩问”?更高层级存在的“注视”?还是他试图窃取高塔能量的行为,触发了某种更直接的防御机制?
来不及细想,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杂念。他瞬间放弃了所有对外界能量的汲取尝试,将意念收缩到极致,如同受惊的刺猬蜷缩成团,全力维持着那层伪装死亡的表象。
冰冷,死寂,下沉。
他“感觉”到自己(这具肉身)下沉的速度似乎因刚才的异动而加快了。污浊的五彩河水没过了腰际,浸透了胸前的衣裙,冰冷刺骨的触感更加清晰。水下那黏腻的蠕动声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多足的、或者是由无数软体组织构成的活物,正从深渊中升起,贴着他下沉的身体滑过。
一种被掠食者盯上的、毛骨悚然的寒意,顺着(假设存在的)脊椎一路窜上。
这不是规则的抹除,这是……“清理”?是针对他这“异常点”的物理层面清除?
他不敢“动”,甚至连意念的波动都竭力压制到最低。只能被动地感受着那水下存在的靠近,感受着那滑腻的、带着吸盘或类似结构的触感,隔着湿透的衣裙,若有若无地擦过腿部,腰腹……
然后,那触感停留在了他戴着银手链的左手手腕附近。
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是因为手链?因为刚才试图汲取能量时手链产生的裂痕,泄露了某种气息?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凝固。
几秒钟,或者几个世纪。
那滑腻的触感终于移开了。黏腻的蠕动声缓缓下沉,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但它带来的压迫感和那明确的“标记”意味,却留了下来。
江子谦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维持着伪装,任由身体继续缓慢下沉,河水逐渐淹没了脖颈,淹没了下巴……
就在冰冷的河水即将触及(假设存在的)口鼻之时,那股之前暂时移开的、冰冷的规则牵引力,再次如同精确制导的导弹般,锁定了他!
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扫描和确认,而是带着明确的、不容置疑的“回收”意志!仿佛一个出了bug的程序段,在被识别后,即将被系统强制清除并打回资源池!
完了!
江子谦心中一片冰凉。伪装失效了。无论是刚才的异动,还是手链的裂痕,亦或是那水下存在的“标记”,都让他暴露无遗。
规则的牵引力如同无数根坚韧的钢索,缠绕住这具肉身,开始将其向上、向着某个既定的、代表着“秩序回归”的方向拖拽!那方向,绝非他来的地方,更非生路,只可能是彻底的格式化,或者投入那永恒的“过往之界”!
不!绝不!
在这最后的关头,那被压抑到极致的、属于“江子谦”的疯狂,再次爆发!
既然伪装无效,既然逃避无路,那么……就只有最后一搏!
他将所有残存的意念,不再用于维持死寂的伪装,而是如同压缩到极点的弹簧,猛地全部释放出来!不是去对抗那规则的牵引——那无异于螳臂当车——而是……顺着牵引力的方向,将自己这缕意识,连同对子安肉身那笨拙的、初步的“驱动感”,狠狠地……“撞”向那规则的洪流本身!
不是对抗,是融入!是伪装成规则洪流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本应被回收的“数据碎片”!
这是一个比之前模仿死亡更加疯狂、更加精细、也更加危险的赌博!他需要在被规则洪流同化、分解的前一刹那,精准地调整自身意识波动的频率,使其无限接近于规则本身运转时产生的、那些无意义的“噪音”或“冗余数据”!
他回忆着作为舟人时感知到的一切细节——规则的冰冷节奏,能量流转的路径,甚至是被摆渡者选择时产生的、那些短暂而剧烈的情绪涟漪与规则之力的交互……
就是现在!
在意念与规则洪流接触的瞬间,他强行扭曲着自己的意识波动,将其打散,重组,模拟……
“滋……”
一种奇异的、仿佛信号干扰般的杂音,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那强大的、无可抗拒的规则牵引力,在接触到他那“伪装”后的意识时,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迟疑”?或者说,是系统在识别一个看似属于自身、却又有些微不谐的“数据包”时产生的短暂卡顿?
就是这亿万分之一秒的卡顿!
江子谦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他不再试图完全融入规则洪流,而是借着那一丝“迟疑”造成的力场松动,将凝聚的最后一点意念,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刺出——不是刺向规则本身,而是刺向了与这具肉身紧密相连的、那串产生裂痕的银手链!
“以我残念,引尔共鸣!”
“以此身为舟,渡此绝境!”
一个模糊的、蕴含着强烈执念的指令,顺着那意念的连接,轰入了银手链的核心!
“咔嚓!”
手腕上,那银手链的裂痕,骤然扩大!几乎要彻底断裂!
但与此同时,一股远比之前汲取背景能量时更强烈、更混乱、却也更加“活跃”的波动,以手链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这波动,不再仅仅是阴河背景能量的性质,而是夹杂了一丝……高塔的惨白能量的特性,一丝水下尸骸的怨念,甚至还有一丝……刚才那水下“清道夫”残留的、滑腻冰冷的气息!
仿佛他之前所有试图接触、试探过的能量源,都在这一刻,通过手链这个产生了“裂痕”的、不稳定的媒介,被动地、混乱地……被引动了一丝!
这股混乱的复合能量,如同投入静水的一块石头,虽然微不足道,却瞬间打破了规则牵引力那精密而冰冷的平衡!
“嗡——!”
规则之力产生了明显的紊乱!那缠绕肉身的无形钢索般的力量,出现了短暂的扭曲和松动!
就是现在!
江子谦用尽最后的力量,驱动着那丝刚刚掌握、尚且笨拙无比的、对肉身的控制力——
不是向上对抗牵引,也不是向下沉沦,而是……横向猛地一挣!
“噗通!”
一声水花溅起的轻响。
那具浅蓝色的身影,在规则之力的紊乱缝隙中,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鱼,竟真的短暂挣脱了牵引力的主要束缚,斜斜地撞入了旁边一片相对平静的、被浓重五彩油膜覆盖的水域!
规则的牵引力如同被激怒的巨蟒,立刻重新凝聚,追踪而来。
但就在它即将再次锁定目标时,那片五彩油膜覆盖的水域,仿佛拥有某种奇特的“屏蔽”或“干扰”效果,让规则的感知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和延迟。
而江子谦(的意识驱动着子安的肉身)则趁着这宝贵的瞬间,凭借着那混乱能量爆发带来的最后一点惯性,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危险”和“规则稀薄”区域的感知,拼命地、笨拙地挥动着手臂,蹬动着双腿,以一种极其难看、随时可能沉没的姿态,向着不远处一片雾气格外浓重、水下阴影丛生的区域挣扎而去。
那里,规则的压迫感似乎更弱,但散发出的气息,却更加古老、更加诡异,仿佛隐藏着比规则本身更令人不安的东西。
是才离虎口,又入狼窝?
江子谦已经无暇思考。
他只能驱动着这具沉重而陌生的肉身,在冰冷污浊的河水中,向着那片未知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浓雾与阴影,亡命挣扎。
身后,规则的牵引力如同附骨之疽,紧追不舍。
前方,是更深邃的黑暗与未知。
手腕上,银链的裂痕触目惊心。
新的绝望航程,在规则的缝隙与能量的余烬中,被迫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