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内短暂的叙旧与情报交流尚未结束,门外便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位身着诸葛家服饰、气息沉稳的老仆推门而入,恭敬行礼:“诸位公子、小姐,大统领有请,移步‘镇岳’密室。”
众人神色一凛。镇岳密室,乃是天阙城防务最核心的机密所在,非战时最高决策层不得入内。此刻召见他们这些年轻一辈,显然有极其重要且紧急的任务。
无人多言,迅速起身,跟随老仆离开偏厅,穿过层层戒备森严的回廊与暗门,最终来到都督府地下深处。
一扇通体由“禁神玄铁”铸造的厚重闸门无声滑开,露出其后一间并不宽敞、却弥漫着凝重肃杀气息的密室。密室四壁铭刻着繁复的隔绝与防御阵纹,中央一张巨大的黑曜石长桌旁,数道身影已然肃立。
除了先前议事大殿上首的诸葛明镜、武镇山、墨渊三位家主,此刻还多了一人。
此人立于长桌主位之前,背对门口,身姿挺拔如标枪,着一身毫无纹饰的玄色贴身劲装,勾勒出充满爆发力的流畅线条。仅仅是一个背影,便散发出如山如岳的沉重威压,更有一股凌厉到极致、仿佛能将苍穹都射穿的锋锐之意,自然弥漫开来,让刚刚踏入密室的楚云等人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缓缓转过身。
面容冷峻,如同刀削斧凿而成,棱角分明。双目并非寻常瞳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罕见的暗金色,开阖之间,竟有细微的箭矢虚影一闪而逝,目光所及,空气都隐隐发出被撕裂的细微嗤响。他站在那里,仿佛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已然拉至满月、引而不发的绝世神弓,又像是撑起这片危城天空的脊梁。
天阙城守城大统领,隐世第五家族当代族长,箭道通神,至尊境强者——第五轻羽!
“情况紧急,长话短说。”
第五轻羽开口,声音并不洪亮,却如同冰冷的箭簇撞击玄铁,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与不容置疑的权威,直接穿透耳膜,在众人识海中响起。他甚至没有寒暄,目光如电般扫过进来的七位年轻人(楚云、第五尘封、墨清河、诸葛芸、武元,以及另外两位来自不同隐世世家的年轻高手,分别名为赵锋与韩夜,皆有问道境后期修为)。
随着他的话音,一道凝练无比的神识波动自他眉心涌出,在密室中央投射出一幅清晰的光影地图。
地图以天阙城为中心,向东部魔族占领区延伸。山川地貌、残存人族据点、魔族营寨分布,皆纤毫毕现。而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地图上魔族大营后方约三百里处,一个正在缓缓运转的庞然大物所吸引!
那是一个覆盖了方圆近十里的巨大法阵!
法阵的基底由无数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蠕动的符文构成,这些符文并非刻画于地面,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在半空中交织、盘旋。法阵核心处,耸立着九根高达百丈的扭曲骨柱,骨柱表面镶嵌着密密麻麻、尚在滴血的魔瞳,正不断吞吐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光与粘稠的魔气。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法阵上空,隐约凝聚出一片覆盖数里的血色云团。云团中,无数模糊扭曲的人族虚影沉浮、挣扎、无声哀嚎,他们的痛苦、恐惧、怨恨,被法阵强行抽取、炼化,化作一缕缕猩红色的能量丝线,注入下方的骨柱与符文中。
整个法阵,如同一个贪婪而邪恶的巨大心脏,在不断搏动,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污秽与死亡气息。
“此乃‘寂灭血魂归源大阵’。”第五轻羽的声音冰冷如万载寒冰,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压抑到极致的滔天杀意,“非寻常魔阵。此阵以我人族亿万同胞之鲜血、生魂为薪柴,以战场无边怨气煞气为养料。其功用有三。”
他伸出三根手指,每说一句,指尖都有细微的空间裂痕闪现:
“一,构筑稳固空间通道,连接后方魔域深处‘万魔血池’,可源源不断输送中低阶魔兵魔将,近乎无穷无尽。”
“二,炼化血魂怨气,转化为‘血煞魔罡’,灌注于前线魔族士卒体内,使其战力暴涨,凶性倍增,且不惧轻伤,堪称悍不畏死。”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第五轻羽的暗金眼眸中寒光暴射,“此阵在持续抽取、炼化我人族气运!每多运转一日,我人族族运便衰弱一分,而魔族气运则强盛一分!长此以往,无需强攻,我人族自会气运衰竭,内乱横生,不战而溃!”
光影中,画面拉近,清晰显示出那些在血云中哀嚎的人族虚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不少还穿着青龙关、白虎塞等地守军的制式铠甲!他们的面容因极致痛苦而扭曲,身影在血色能量的冲刷下不断变得稀薄,最终彻底消散,化为大阵运转的能量。
“畜生!!!”
武元双目赤红,牙关紧咬,浑身肌肉贲张,拳头捏得咯吱作响,若非在密室之中,恐怕早已怒吼出声。墨清河脸色铁青,诸葛芸紧紧抿着嘴唇,眼中怒火燃烧。就连一向冷峻的第五尘封,此刻周身也弥漫开一股凛冽刺骨的杀意。赵锋与韩夜亦是面沉如水,胸膛剧烈起伏。
楚云静静地看着那光影中沉浮的人族魂魄,看着他们无声的绝望与痛苦。他没有怒吼,没有爆发,只是周身的气息,在瞬间变得幽深如古井,冰冷如玄冰。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杀意,如同沉睡的凶兽缓缓苏醒,自他眼底最深处弥漫开来,让站在他身旁的几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他终于彻底明白,为何魔族所过之处,必定屠城灭寨,鸡犬不留!不仅仅是为了制造恐惧,削弱抵抗,更是为了这邪阵,需要海量的、充满恐惧与怨恨的新鲜血魂作为“燃料”!
此阵,当诛!
此阵背后的魔族,当灭!
“此阵不破,魔族兵源不绝,越战越凶,更窃取我族气运根基。”诸葛明镜抚须长叹,鹤发童颜的面容上满是凝重与痛惜,“天阙城纵有雄关之险,军民死战之心,终有一日会被活活耗死、拖垮。为今之计,唯有釜底抽薪!”
墨渊接口,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在密室回荡:“经我等与轻羽大统领反复推演,欲破此阵,强攻不可取。魔族于阵外布置了至少三位规则境魔尊、超过二十位圆满境魔将镇守,更有数十万魔军环伺。唯一的机会,是派遣一支人数极少、但绝对精锐的小队,凭借特殊手段,潜入敌后,避实击虚,直捣黄龙,不惜一切代价,摧毁其核心阵眼——那九根‘万骸血魂柱’!”
武镇山声如洪钟,目光灼灼地扫过七位年轻人:“你们七人,乃我人族年轻一辈中,于隐匿、阵法、强攻、袭杀、遁术等方面,各擅胜场的翘楚!修为皆在问道境中后期,既不至于引起魔族高阶存在过多关注,又拥有足够的自保与破坏之力。此次‘断脊’行动,由你们执行!”
“断脊”,寓意斩断魔族持续作战的脊梁,摧毁其后勤与强化的核心!
第五轻羽不再多言,直接开始分配关键资源。他抬手一挥,一道银光闪过,一枚造型古朴、非金非玉、表面有细密空间波纹流转的戒指,飞向第五尘封。
“此乃‘虚空遁影梭’,九品空间异宝。”第五轻羽沉声道,“全力催动,可于现实与虚空夹缝中穿梭,隐匿行踪,规避大多数探测。规则境方可发挥其全部威能,但尘封你已触及空间皮毛,以你为主导,集合众人之力灌注,应能维持短途潜行与一次紧急远遁。这是你们潜入、接近、以及得手后撤离的生命线,慎用!”
第五尘封神色肃穆,双手接过戒指,冰冷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决然:“尘封明白,必不负所托!”
第五轻羽的目光随即落在楚云身上,暗金色的眼眸中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楚云小友,你身负混沌道瞳,更精通周天算术,推演洞察之能,当世罕有。你的任务有二。”
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以遁影梭为基,以魔族大营能量流转、巡逻规律、阵法间隙为凭,推演出抵达那血魔法坛最安全、最隐蔽的路径。第二,洞察那‘寂灭血魂归源大阵’运转之机理,找出其最脆弱、最关键的破绽节点,为雷霆一击指明方向!”
“此两项,关乎行动成败,乃至你七人生死。你可能做到?”
楚云迎着第五轻羽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他抱拳,声音平稳而坚定:“晚辈,必竭尽全力!”
“好!”第五轻羽点头,不再多言。其余三位家主亦纷纷开口,各自给予一些保命丹药、破阵法器、隐匿符箓等物,并再三叮嘱务必小心。
任务明确,责任重于山岳。七位年轻人彼此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可动摇的决然,以及一股属于绝顶天骄的昂扬战意。
“吾等,必不辱命!”七人齐声应诺,声音在密室中回荡,掷地有声。
事不宜迟,七人当即在密室一侧的静室中,开始了行动前的最后准备与推演。
第五尘封盘膝坐下,将“虚空遁影梭”戒指戴在右手食指。他闭目凝神,丝丝缕缕精纯的灵力与自身对空间的浅薄领悟,开始缓缓注入戒指之中。戒指表面银光大盛,细密的空间波纹荡漾开来,逐渐形成一个将七人笼罩在内的、直径约三丈的微弱力场。力场之内,光线微微扭曲,气息被极大程度地隔绝。
楚云立于力场中央,双眸缓缓闭合。
当他再度睁开时,左瞳银辉如月华泻地,右瞳金芒似大日初升——双生衍道瞳,全开!
与此同时,他右手一翻,一面造型古朴、遍布龟裂痕迹的青铜罗盘出现在掌心。这罗盘并非法宝,而是他当初研习周天算术时,以心神观想、结合一缕混沌之气凝聚的“本命卦盘”,虽无攻防之能,却能极大增幅他对天机、吉凶、路径的推演感应。
“诸位,助我。”楚云低喝一声。
墨清河、诸葛芸、武元、赵锋、韩夜五人毫不迟疑,立刻分据五方,将手掌按在楚云后背或肩头。精纯的灵力与神识之力,如同五道涓涓溪流,温和而持续地注入楚云体内,汇聚于他的识海与经脉,为他即将进行的超高强度推演提供支持。
第五尘封则专注于维持“虚空遁影梭”的隐匿力场,并分出一缕心神,将遁影梭与外界空间交互产生的细微波动、对周围能量环境的感应,清晰传递给楚云。
楚云心神沉静如水。
左瞳之中,银辉穿透密室墙壁,穿透大地,投向东方那被魔气笼罩的广袤区域。无数杂乱的信息洪流般涌入:
魔族大营连绵数百里,魔气如潮汐般起伏涌动,其中强者气息如星辰点缀;
巡逻队的飞行轨迹、地面岗哨的分布、魔法警戒塔的探测波纹;
地底深处地脉能量的流向,因大战与邪阵影响而变得混乱狂暴;
天空中,因血魂大阵运转而引发的、常人难以察觉的细微能量湍流与空间褶皱;
甚至,还有那“寂灭血魂归源大阵”本身,如同一个巨大的污秽能量源,不断向外散发着有规律的血色能量脉冲,如同邪恶的心跳……
右瞳之中,金芒疯狂闪烁,如同最精密的天地演算中枢开始全速运转。它将左瞳捕捉到的海量信息进行拆解、分析、重组、模拟。
巡逻队的规律被解析——每三百息一次交叉巡逻,东南角魔蝠骑士的交接存在十三息空档;
能量湍流的间隙被计算——在子时三刻与卯时正,因血阵脉冲的周期性波动,会在营地上空形成两条持续时间约二十息、探测力度减弱的“盲区走廊”;
地脉的混乱被利用——三条相对稳定的地下灵脉支流,虽然微弱,但若能精准切入其流向,可借助自然灵力波动掩盖行踪,直抵大营腹地……
同时,掌心的本命卦盘也在微微震动,中央的指针无风自动,指向不同的方位。楚云的心神与卦盘相连,捕捉着那冥冥之中的吉凶感应。何处有血光隐现(大凶),何处有生机潜藏(小吉),何处混沌不明(变数)……
以虚空遁影梭的隐匿特性为“盾”,以混沌道瞳的洞察解析为“眼”,以周天算术的吉凶感应为“引”,三者结合,在这片被魔族经营得如同铁桶般的死亡区域,一条极其细微、曲折迂回、时断时续,却又真实存在的“生路”,开始如同黑暗中一缕微光,逐渐在楚云的心神地图上显现出来。
这条路线,并非直线。它需要先借助一次地脉扰动,潜入地下三十丈,沿一条干涸的古河道潜行八十里;
然后在特定时刻,利用魔蝠骑士巡逻间隙与能量盲区,升上地面,以最快速度穿越一片被魔化植物覆盖的丘陵;
接着再次下潜,借助另一条更微弱的地脉支流,迂回绕过三处魔族重兵囤积的营寨;
最后,在血魂大阵下一次强力脉冲结束后的短暂“回气”期,抓住那不足百息的时间窗口,从大阵西北侧一处因能量对冲形成的相对薄弱点,悄然突入……
路线的终点,清晰指向魔族大营最深处,那片被重重魔纹与守卫环绕的中央区域——九根万骸血魂柱耸立的血色法坛!
推演的过程对心神的消耗巨大。即便有五位同阶高手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与神识支持,楚云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太阳穴处青筋隐现。但他双眸中的银金二色光芒却越来越盛,推演的速度越来越快!
密室中一片寂静,只有众人平稳的呼吸声与灵力流转的微弱嗡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天色由暗转明,又由明转暗。
终于——
在整整六个时辰之后,楚云猛然睁开双眼!
银金二色光芒骤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但瞳孔深处,却跳跃着如释重负的锐利精光。
“找到了!”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错辩的兴奋与笃定。同一时刻,他右手掌心那古朴的青铜罗盘,指针稳稳指向东方偏北十五度,不再移动。
一幅清晰无比、标注了所有关键节点、时间窗口、风险区域的立体路线图,以及那“寂灭血魂归源大阵”核心区域的能量流转图与三处最为脆弱的“阵眼节点”,如同烙印般,被他以神识共享,传递给了在场的其余六人。
路线图精细到令人发指,甚至标出了某个岗哨守卫打哈欠的惯常时间,某处能量湍流中相对平稳的“安全气泡”位置。
而大阵的弱点也清晰呈现:九根血魂柱并非浑然一体,其能量传输在柱身第三节、第七节符文衔接处存在细微迟滞;底部与大地连接处,因不断抽取地脉怨气,形成了三个不稳定的“能量淤积点”;最核心的阵眼,并非九柱中央,而是隐藏在地下第三根血魂柱正下方三丈处的一枚“万魂血核”!
信息涌入脑海,第五尘封眼中寒芒大盛,墨清河与诸葛芸面露惊叹,武元、赵锋、韩夜精神振奋。
有了这份堪称“天机”般的路线图与破阵指南,那看似绝无可能的“断脊”任务,终于撕开了一道充满风险、却真实可行的裂缝!
楚云深吸一口气,压下神魂的剧烈消耗带来的眩晕感,看向同伴,沉声道:
“路线已明,弱点已现。”
“何时出发?”
第五尘封收起“虚空遁影梭”的力场,冰冷的目光扫过路线图,最终定格在标注的“子时三刻,首段地脉窗口开启”处。
“今夜子时。”他言简意赅,声音如冰珠落玉盘。
“斩魔,断脊!”
七道年轻而炽热、充满决死信念的目光,在静室中交汇,碰撞出无声的火花。
窗外,残阳如血,最后的余晖,将天阙城巍峨的轮廓,染上了一层悲壮的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