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老信符的光芒渐渐敛去,大殿中那股磅礴的生命气息却久久不散,仿佛将一缕初春的暖意刻入了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肃杀之地。议事很快结束,具体战略部署需要高层进一步密商,但楚云“灵族特使”的身份已毫无争议地得到了最高规格的认可。
议事结束后,一位身着诸葛家服饰的老仆恭敬地引着楚云,穿过几条回廊,来到都督府西侧一间相对安静的偏厅。
厅内已有人等候。
墨清河最先迎上来,脸上带着久别重逢的由衷笑意。他今日未着墨家标志性的深色机关袍,反而是一身素雅的天青色常服,更衬得他气质温润如玉。只是那如玉的温润之下,是已然淬炼出的、问道境七重的磅礴底蕴。
“楚兄!”墨清河拱手,语气感慨万千,“落凤城一别,恍如隔世。没想到今日再见,你竟已贵为灵族特使,修为更是……”他感受着楚云身上那如渊似海、难以准确揣度的气息,苦笑道,“深不可测,怕是不在我之下了。这等精进速度,实在是……骇人听闻。”
楚云回以一笑,扶住他的手臂:“墨兄说笑了。你身负天品水灵根,又得墨家真传与秘境机缘,如今问道七重,才是真正的天纵之资。我不过是运气好些,得了些前辈遗泽罢了。”
他目光扫过厅内其余几人。
诸葛芸就站在墨清河身侧不远处。她换下了先前议事时的正式裙装,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月白色劲装,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干练英气。见楚云看来,她微微颔首,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一丝好奇。
武元站在稍后位置,依旧是那副铁塔般的身形,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沉重。他对上楚云的目光,抱拳再次致意,眼神诚挚。
除了这三位故人,偏厅内还有另外三位年轻人,气息皆是不凡。
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窗边的那位。
他身着毫无纹饰的素白长衫,身形挺拔如孤松,面容冷峻,线条如同刀削斧凿。一头黑发仅以一根木簪随意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他背负着一柄以灰色麻布包裹的长剑,剑虽未出鞘,却自然散发着一股令人皮肤微刺的凛冽剑意。
他的气息收敛得极好,乍看之下如同普通人,但楚云的双生衍道瞳却隐约窥见,其体内灵力运转如大河奔流,浩浩荡荡,深不见底,修为赫然已至问道境大圆满!距离圆满境,似乎也只有一步之遥。
此刻,这白衣青年正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以及远方那道笼罩天阙城的黯淡光幕,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蕴藏着万千风雪。
“楚兄,我来介绍。”墨清河侧身,指向窗边的白衣青年,“这位是第五世家当代行走,第五尘封。第五兄的‘寂灭剑道’已得第五家族真传,战力冠绝同辈,是我人族年轻一代最顶尖的翘楚之一。”
第五尘封闻声,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落在楚云身上。那目光并不凌厉,却有种穿透人心的澄澈与冰冷,如同雪山之巅融化的冰泉,不带丝毫情绪,只是纯粹的审视与观察。
片刻,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并未言语。但楚云能感觉到,对方那平静的目光深处,对自己同样抱有几分探究之意。
墨清河又介绍了另外两人:一位是来自中洲皇族旁系、擅长皇室秘传战阵与攻伐之术的赵拓,问道境六重;另一位则是出身散修联盟、以一手出神入化的符箓之术闻名的林晚晴,问道境五重。两人对楚云这位“灵族特使”也颇为客气,态度友善。
众人落座,自有仆役奉上清茶——并非什么灵茶,只是最普通的粗茶,在如今的围城之中已是难得。
诸葛芸性子较为直接,她轻啜一口微涩的茶水,便看向楚云,眼中带着关切与好奇:“楚云公子,自当年火莲池一别,你音讯全无。后来隐约听闻你似乎卷入了一些风波……没想到再次得到你的消息,竟已是灵族特使。这些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又如何与远在西方的灵族,尤其是那位传说中的生命古树,结下如此深厚的渊源?”
她的话问出了在场除第五尘封外所有人的心声。墨清河、武元、甚至赵拓和林晚晴,都投来好奇的目光。毕竟,一位人族人杰,成为灵族古树特使,还携带着蕴含人仙气息的信符,这本身就是一段传奇。
楚云略一沉吟,并未详述自身恩怨与所有际遇,只是简略道:“当年离开后,因缘际会去了一趟幽冥鬼域,又辗转到了灵族疆域。恰逢魔族大举入侵灵族,意图唤醒并污染生命古树,以断绝灵族根基。楚某侥幸有些手段,协助灵族稳定了局势,并在最终唤醒古树、助其筑就仙基的过程中,略尽绵力。树皇陛下念此情谊,故有此托付。”
他话语平淡,但“协助灵族稳定局势”、“助生命古树筑就仙基”这几个字,落在众人耳中,却不啻惊雷!
那可是灵族存亡之战!对手是凶名赫赫的魔族大军与魔尊!而筑就仙基……那是真正触摸到仙道门槛的象征!即便只是“略尽绵力”,能参与到这种层次的事件中,并得到一位人仙古树的认可与托付,其经历之惊险、贡献之巨大,简直难以想象!
墨清河倒吸一口凉气:“助古树筑就仙基……楚兄,你这份际遇与功绩,足以载入史册了!”
诸葛芸眼眸发亮,看着楚云的目光更多了几分钦佩,但随即又被忧虑取代:“连灵族都险些遭逢大难,树皇陛下更是被迫提前冲击仙道以应劫……魔族的实力与野心,当真可怕。”
“是啊。”武元重重叹了口气,一拳捶在自己大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脸上满是不甘与愤怒,“如今魔族兵锋直指我人族腹地,天阙城每日都在流血,城墙下的尸骨都快垒得和城墙一样高了!我等空有一腔热血,每日与魔崽子拼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防线被一步步压缩,同袍不断倒下……这种滋味,真他娘的憋屈!”
厅内气氛一时有些沉重。赵拓与林晚晴也面露黯然,他们来自不同势力,但此刻坚守天阙城,便是同袍,每日目睹的伤亡与绝望,同样刻骨铭心。
“并非没有机会。”
清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略显凝滞的气氛。
众人看去,只见一直沉默望向窗外的第五尘封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巅峰战力暂时达成了默契。”第五尘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如今正面战场的胜负手,更多取决于我等中下三境修士。”
“默契?”楚云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看向第五尘封,又看向墨清河等人。
墨清河点了点头,接过话头,为楚云解释道:“楚兄你刚回来,有所不知。大约两月前,我人族数位隐世不出的至尊,与魔族的寂灭之主及其麾下几位魔皇级别的存在,在无尽魔海边缘有过一次短暂的碰撞。”
他语气凝重,即便只是转述,也能感受到当时情势的惊心动魄:“具体过程无人知晓,但据说那一次交手,波及数十万里,空间崩碎,规则紊乱,甚至有星辰虚影被从域外引动、砸落。最终,双方似乎谁也没能占到绝对便宜,反而因为顾忌过甚,怕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反应,尤其是可能提前引动‘方尖塔’的异变,故而达成了一种脆弱的默契。”
“默契的内容是,”诸葛芸接口,语速加快,“在五年后的‘方尖塔大比’尘埃落定之前,上三境(涅盘境、圆满境、规则境)强者可以参战,但需遵循‘王对王、将对将’的原则。即,规则境对规则境,圆满境对圆满境,涅盘境对涅盘境。不得随意对修为远低于自己的中三境(周天、返虚、问道)及下三境(炼体、炼灵、炼魂)修士出手,违者将招致对方巅峰强者的报复性打击。”
武元补充道:“而那些真正站在一界顶点的大成境、至尊境,以及魔族同层次的存在,则暂时退居幕后,不再直接介入正面战场厮杀,更多是坐镇、威慑与布局。据说,这也是为了积蓄力量,应对五年后方尖塔大比可能出现的变数。”
“方尖塔……”楚云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微蹙。他似乎在某个极其古老的、得自轮回禁地的残破玉简中,瞥见过这个名称的只言片语,印象中与“时间”、“永恒”、“囚笼”等词汇相关联。
“楚兄也知道方尖塔?”诸葛芸有些意外。方尖塔的存在虽然在上层并非绝密,但因其位置特殊且涉及上古秘辛,知晓具体详情的年轻一辈并不多。
“略有耳闻,所知不详。”楚云如实道。
诸葛芸整理了一下思绪,为楚云详细解释:“方尖塔,位于原灵族疆域极西的‘时空乱流海’深处。那是一片被混乱时空法则笼罩的绝地,寻常修士难以靠近。塔身具体样貌无人得见全貌,据古籍记载和灵族世代相传的说法,那是一座通天彻地的灰白色巨塔,塔身铭刻着无法理解的古老纹路。”
她的眼中流露出向往与忌惮交织的复杂神色:“此塔最神奇之处,在于其内部蕴含着玄奥无比的时间法则之力!塔分九层,据说越往上,时间流速与外界差异越大。有传言,在塔的最高层修炼,外界过去一年,塔内可能已渡过百年甚至更久!这对于需要漫长岁月积累修为、领悟大道的修士而言,无异于逆天改命的神器!”
墨清河语气沉重地补充:“然而,福兮祸所伏。方尖塔在赋予逆天机缘的同时,也镇压着某种难以言喻、无法名状的‘大恐怖’。灵族世代守护此塔,与其说是守护机缘,不如说是看守封印,防止塔内之物出世,祸乱苍生。但就在数月前,魔族不惜代价,调集重兵,联合鬼族内应,以绝对优势兵力强行攻破了灵族防线,占领了方尖塔外围区域。如今至少有超过三十位魔尊轮流驻扎在那里,日夜不休,不知在图谋塔内的什么东西。”
第五尘封冷哼一声,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寒意:“魔族虽强占了方尖塔,却并未对外关闭。相反,他们以魔族气运起誓,宣布五年后的‘八族大比’照常在方尖塔外围的‘试炼古战场’举行,并保证大比期间遵循古老规则,不搞小动作。”
“八族大比?”楚云看向他。
“人族、灵族、兽族、妖族、羽族、海族、鬼族、魔族。”武元掰着手指头数道,“八族约定,每三百年一次,各自派出百岁骨龄以下的年轻天骄,进入方尖塔外围的古战场进行比试。最终排名前五十者,可获得进入方尖塔修炼的资格!时限……十年!”
十年!若是在塔内高层,可能相当于外界百年甚至数百年的苦修!这对于任何有志于攀登大道的天骄而言,都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魔族狼子野心,岂会如此好心?”第五尘封继续道,“他们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将他们暗中培养的‘暗子’送入方尖塔,图谋更深层的东西。或许是想彻底掌控方尖塔的时间之力,或许是想破解封印,释放那所谓的‘大恐怖’……无论如何,其心可诛!”
“暗子……”楚云默念这个词,心中不由想起了师兄柳城。柳城身负先天剑心与天品变异雷灵根,天赋绝世,当初在火云宗隐姓埋名,想必宗门原本也是有意培养他作为争夺方尖塔名额的“暗子”之一。只是不知他重伤之后,如今恢复得如何,是否还能赶上这场关乎种族气运与个人道途的盛事。
武元叹了口气:“每个有志于此的大势力,明面上有像墨兄、第五兄这样光芒万丈的顶尖弟子,暗地里,也必定倾尽资源,培养着不为人知的‘暗子’。这些暗子往往天赋更可怕,修炼的功法更诡秘,掌握的底牌更惊人,只待大比之时一鸣惊人,为本族争夺更多名额。”
“所以,”诸葛芸总结道,目光灼灼地看向楚云,清亮的眼眸中重新燃起斗志,“当下的关键,是在这五年内,尽可能提升我们自身的实力,同时削弱魔族的有生力量,尤其是他们可能雪藏的‘暗子’苗子。唯有如此,才能在五年后的大比中,为人族争得更多进入方尖塔的名额,打断魔族的图谋!”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振奋:“楚兄,你身负灵族古树重托,实力深不可测,更掌握着我们可能不了解的信息与力量。你此刻归来,正是时候!是天阙城之幸,亦是我人族年轻一代之幸!”
墨清河、武元、赵拓、林晚晴,乃至一直冷面相对的第五尘封,此刻都将目光聚焦在楚云身上。
窗外,暮色渐深,魔族营寨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号角与魔兽咆哮。城头之上,疲惫的守军开始轮换,新一轮的攻防或许不久又将开始。
在这人族最后的雄关之内,在这间弥漫着茶涩与硝烟气息的偏厅中,一股无形的、属于年轻一代的斗志与决心,正在悄然凝聚。
楚云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端起桌上微凉的粗茶,一饮而尽。
茶味苦涩,却有一丝回甘。
如同这片土地,饱经磨难,却从未放弃希望。
“既如此,”他放下茶杯,声音平静而坚定,“便让我们……好好会一会这些魔孽,以及他们所谓的‘暗子’吧。”
“天阙城的僵局,也该动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