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会前夜,华国代表团驻地最大的会议室,亮如白昼。
空气被煮沸了一般,翻腾着咖啡因的锐利和一种近乎战栗的激昂。
明日,便是决定文明话语权归属的最终鏖战,背水一战,在此一举!
凌默立于长桌之首,身后的白板已被密集的战略符号、数据箭头和关键词覆盖得不见底色。
他没有用讲稿,甚至很少看白板,只是用那双锐利得能穿透人心的眼睛,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精准地敲进每个人的耳膜、砸进心底。
“……西方最后的反扑,必然集中在可行性和威胁论上。
许老,您负责的第一道防线,核心就八个字:守正出奇,以理服人。
用我们梳理的华夏文明自我更新脉络,堵死他们僵化的指控;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包容性,化解他们的威胁渲染。记住,您的底气,就是我们五千年不断流的文明史!”
许教授挺直了微驼的背脊,镜片后的眼睛迸发出年轻人般炽热的光,他用力一点头,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仿佛已握住了无形的利剑。
“陈教授,” 凌默的目光转向另一位老将,“第二波攻击,会是技术性很强的数据战和概念偷换。
我为您准备的文明贡献度对比模型和关键词解构手册,就是您的盾与矛。
不要被他们复杂的术语迷惑,抓住核心,定义权在我们自己手里! 一旦他们试图扭曲文明、发展、和平的定义,立刻用更清晰、更具普世性的我方定义顶回去!”
陈教授深吸一口气,重重捶了下桌面,低吼道:“放心!老夫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绝不让他们在概念上占到半点便宜!”
他的激昂感染了周围的人。
凌默继续部署,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李革新,周亦禾,你们是奇兵。
自由交流环节,你们的任务不是辩论,是播种。用最生活化的语言,讲好一个汉字的故事、一首唐诗的旅程、一次针灸的奇迹。
让那些小国代表感受到,华夏文明不是冰冷的概念,是活生生的、能温暖人、帮助人的力量。要真诚,要具体,要让他们看到希望!”
“是!凌师!” 李革新和周亦禾异口同声,眼中燃烧着使命感,仿佛已看到文化火种在异国他乡点燃的微光。
“其他人,包括你们三个小家伙,” 凌默的目光扫过投喂三人组小雨、小晴、婉婷,“眼睛要亮,耳朵要灵,心要细。
观察对手的每一个微表情,捕捉会场的每一丝风向变化。
你们就是团队的神经末梢!夏瑾瑜,你是大脑和枢纽,协调全局,信息必须畅通无阻!”
“明白!” 夏瑾瑜的声音清脆坚定,她站在凌默侧后方,飞快记录着,眼神始终追随着那个掌控全局的身影,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赖。
“同志们,” 凌默最后提高了音量,帽檐下的眼神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明天的投票,不是结束,是开始!是我们华夏文明在新时代,向全世界郑重宣告我们存在方式、我们价值主张、我们未来愿景的开始!
我们要赢,不仅要赢下那个席位,更要赢下尊重,赢下未来对话的资格!有没有信心?!”
“有!!!”
震耳欲聋的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许教授和陈教授老泪纵横却满面红光;李革新和周亦禾激动得紧握双拳;
投喂三人组脸蛋通红,眼含热泪,用力挥舞着小拳头;
夏瑾瑜咬紧牙关,强忍着澎湃的心潮;就连最稳重的几位随员,也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恨不得立刻冲上战场,为了这份共同的事业抛头颅洒热血!
士气,高昂到了顶点!斗志,凝聚成了钢铁!每个人都感觉和身边的人,和前方的凌默,血脉相连,心意相通!这是一支被信念和才华熔铸的雄师,箭在弦上,只待黎明!
然而——
“砰!”
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声音突兀而刺耳。
代表团最高领导,那位素来以沉稳刚毅着称的中年官员,此刻却面色灰败,步履沉重得像拖着千斤枷锁。
他手中紧攥着一纸电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的目光先是在满室激昂的人群中茫然扫过,最后定格在凌默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愧疚、痛惜、无奈、还有一丝……近乎哀求的意味。
室内的热血沸腾瞬间被冻住。所有欢呼、所有激昂、所有燃烧的目光,都僵在了半空。
领导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那简单的开场白都重若泰山。
“……同志们,”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国内……刚来了最新指示。”
他展开电文,手指微微颤抖。他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尤其是凌默的,只是死死盯着纸面,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却又沉重无比的语调,开始朗读:
“致前方代表团并转凌默同志:欣闻尔等于纽克城峰会期间,宵衣旰食,不辞辛劳……”
冗长而华丽的褒奖词开始了。
每多念一个字,会议室里的温度就下降一度。
人们的心,随着那熟悉的、充满“关怀”与“肯定”的官样文章,一点点沉向冰窟。
许教授脸上的红光急速褪去,变得惨白。
他手中的笔“咔哒”一声掉在桌上,滚落在地。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领导,又看向凌默,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突然,他猛地抬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指缝中漏出。
这位学富五车、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此刻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却无处申辩的孩子。
陈教授直接瘫软在椅子里,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
他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自断臂膀……千古笑话……” 两行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顺着他苍老的脸颊滚落,滴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晕开一片墨渍。
“什么?!” 李革新教授从极度的亢奋中被打断,巨大的落差让他头脑嗡嗡作响。他瞪着领导,眼睛布满血丝,胸膛像风箱一样起伏。
“这是什么意思?!临阵换将?!还是用这种……这种操蛋的方式?!”
他猛地转向凌默,声音带着哭腔,“凌师!他们不能这样!你不能答应!”
周亦禾代表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才没有尖叫出声。
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剧烈颤抖,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为凌默感到不公,为团队感到不值,更为那个即将到来的、没有凌默的明天感到绝望。
投喂三人组完全懵了。
小雨脸上的激动红潮还没褪尽,就被巨大的茫然和恐惧取代,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崩溃的大人们,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小晴紧紧抱住她,自己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却还努力想给小雨一点安慰,只是那安慰苍白无力。
婉婷则死死盯着地面,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让她保持一丝清醒,不让自己当场崩溃尖叫。
夏瑾瑜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看着凌默那依旧挺直的背影,想起他多少个日夜的殚精竭虑,想起他刚才还在为每一个细节反复推敲,想起他眼中那簇为明日决战而点燃的、无比明亮的火焰……而现在,一纸轻飘飘的“关怀”,就要将那火焰无情掐灭。
巨大的委屈和心疼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泪水瞬间决堤,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失声痛哭。
领导终于念到了核心,那温柔的刀锋:
“……建议凌默同志于峰会最终总结投票阶段,暂时卸下前线重任,安心休整……”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每个人脑海里炸开了。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
不用参加了。被“休息”了。在最关键的时刻,被自己人,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请出了战场。
极致的悲愤,极致的无力,极致的荒谬感,吞噬了每一个人。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带着最后一丝期盼和巨大的痛苦,聚焦在了那个风暴的中心,凌默身上。
他依旧站在那里。站在白板前,站在所有战略图标的中心,站在刚刚还由他点燃的激情火焰的余烬里。
领导念出那段话时,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像一棵笔直的松树,在毫无征兆的暴风雪迎面轰击时,那一瞬间最本能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
但,仅此而已。
没有怒吼,没有质问,没有哪怕一丝一毫情绪失控的迹象。
他甚至,缓缓地抬起了手,动作平稳得令人心碎,轻轻摘下了那顶几乎成为他标志、也仿佛是他最后铠甲的深色棒球帽。
帽檐下露出的,是一张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脸庞。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讥诮,也没有丁点被背叛的怨怼。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古井无波般的平静。
那双总是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却像敛去了所有光华的黑曜石,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仿佛能吸收一切情绪的黑暗。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许教授捂脸颤抖的肩膀,扫过陈教授空洞流泪的眼睛,扫过李革新狰狞痛苦的面孔,扫过周亦禾咬破的手背和满脸泪痕,扫过投喂三人组惊恐茫然的小脸,扫过夏瑾瑜死死压抑却依然泪流满面的面容……最后,落在了领导手中那份仿佛重若千斤的电文上。
他看了它一眼,仅仅一眼。
然后,他对着领导,也是对着这满室悲愤绝望的同伴,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
他的声音响起,平稳,淡漠,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比平时更低沉了些,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每个人的心脏,“服从安排。”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缓缓扫过众人,那眼神里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交代后事的平静语气,缓缓说道:
“大家……按照原计划,好好准备。”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房间里所有的情绪都吸入肺中,再化为最彻底的平静吐出来。
“明天……拜托各位了。”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重新戴好帽子,仔细地、一丝不苟地压低了帽檐,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也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
然后,他转过身。
脚步,平稳依旧,甚至没有半分迟疑或踉跄。
他就那样,一步一步,走向会议室的门。
他的背影,在满室凝固的悲愤和泪光中,显得异常挺拔,却也异常……孤寂落寞。
那背影,仿佛承载了刚才所有燃烧的斗志,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只留下一片空旷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伸手,握住门把手,轻轻拧开。
“咔哒。”
门开了。
他没有回头。
一步,踏出门外。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缓缓地合拢。
“砰。”
那一声轻微的闷响,却像最后的丧钟,敲碎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许教授终于放下了捂脸的手,露出一张老泪纵横、写满痛苦与不甘的脸。
陈教授瘫在椅子上,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
李革新颓然坐倒,将脸深深埋进手掌。周亦禾再也忍不住,伏在桌上,肩膀剧烈抽动。
投喂三人组抱在一起,无声地哭泣。夏瑾瑜背过身,对着墙壁,肩膀不住颤抖,压抑的啜泣声再也无法控制。
领导站在那里,看着满室崩溃的精英,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手中的电文飘然落地。他闭上眼,两行热泪,终于顺着刚毅的脸颊滚落。
炽热激昂的火山,在喷发前的一刹那,被来自内部的寒流彻底冰封。
而那簇最亮、最炽热的火焰,已被迫独自离开,走入寒冷的冬夜。
明日太阳照常升起,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信任的裂痕,以最惨烈的方式,绽放在决战的前夜。
凌默离开后,会议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续了漫长的几分钟。
悲痛、愤怒、不解、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心头,让他们几乎无法呼吸。
许教授用力抹了把脸,试图振作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来重新凝聚这个瞬间垮掉的团队。
他想说“同志们,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想说“凌默同志不在,我们更要打好这一仗”,想说“我们不能辜负……”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看着周围一张张写满痛苦和茫然的脸,看着李革新通红的眼眶,看着周亦禾无声的泪痕,看着那三个年轻女孩抱在一起微微发抖的样子……所有那些鼓舞士气的话,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虚伪,甚至残酷。
他自己心头那口淤血都还没散,又如何去安抚别人?
最终,他只是颓然地挥了挥手,声音干涩嘶哑:“散……散了吧。
都……回去冷静一下。”
说完,他自己率先踉跄着站起身,几乎有些狼狈地逃离了这个让他心碎的房间。
他一走,会议室里最后一点支撑也垮了。
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抽泣声和沉重的呼吸。
一种更深层次的东西在弥漫,质疑。
不是对凌默的质疑,而是对那纸命令背后的逻辑、对“大局”的冰冷、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深深质疑。
这种质疑无声无息,却比任何争吵都更沉重,侵蚀着团队的根基。
几乎在同一时间,西方阵营的核心圈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当威廉·霍夫曼通过特殊渠道,确认了华国内部那份“建议凌默休息”的指令已经下达并执行时,他那张总是儒雅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堪称愉悦的笑容。
他轻轻晃动着酒杯,对围坐的助手和盟友说道:“瞧,这就是人性。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己长成荆棘,刺伤播种者想要保护的花朵。”
“先生,我们的目的达到了!是否……可以停止对凌默的过度吹捧了?毕竟明天他都不上场了。”一位年轻的策略顾问兴奋地问道。
“停止?” 威廉·霍夫曼轻轻摇头,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不,恰恰相反,要加大力度。”
看着众人不解的目光,他慢条斯理地解释:“现在停止,等于告诉所有人我们之前的热情是假的,是阴谋。
我们要继续,甚至更热烈地赞美他!要表达遗憾,对他不能参加最终会议的深切遗憾;
要表达期待,期待与他在更合适的场合继续深入合作;
要强调友谊不变,无论他身处何方,都是我们西方艺术和思想界珍贵的朋友。
这样,才能坐实他与我们关系匪浅的印象,才能让华国内部那些怀疑的声音更加有理有据,才能在他和母体之间,划下更深的心理鸿沟。”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而且,我们的目标从来不只是让凌默不上场。
我们的目标,是让华国代表团在失去灵魂人物后,军心涣散,判断力下降。
明天,才是收割的时候。”
“可是先生,” 另一人担忧道,“很多原本倾向华国的国家,因为我们的友谊攻势和对凌默的吹捧,态度已经开始松动。
但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凌默明天不会上场。我们是否来得及在投票前……”
“来得及。” 霍夫曼打断他,看了眼手表,“现在就去联系那些关键的中立代表和动摇者。
告诉他们,我们得到了确切消息,华国代表团内部出现重大调整,核心人物因特别原因退出最终环节。
然后,表达我们对此的遗憾和对华国代表团临阵换将的担忧。
最后,抛出我们的善意:为了给所有代表更充分的思考时间,确保投票的慎重与公正,我们提议,在明天会议适当时候,提出将最终投票环节——再次延期。”
“再次延期?!” 众人惊呼。
“对,延期。”
霍夫曼嘴角的弧度冰冷而自信,“理由可以是需要进一步评估新情况,或者需要更多时间消化各文明成果。
多出来的时间,就是我们的黄金时间。足够我们挨个拜访,施加压力,交换条件,彻底扭转局势。
而失去了凌默的华国代表团,在士气受挫、内部质疑的情况下,面对我们的突然发难和延期提议,反应速度和应对能力都会大打折扣。此消彼长,胜负已定。”
计划清晰而毒辣。众人心悦诚服,立刻行动。夜色中,一场针对摇摆国家的紧急游说和交易,悄然展开。
华国代表团驻地,凌默的房间。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柔和。凌默安静地坐在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线装的古籍,正在翻阅。
他的姿态放松,神情专注,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过,仿佛明天只是一次普通的茶话会。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门没锁。” 凌默头也没抬,声音平静。
门被推开,许教授、陈教授、李革新、周亦禾、夏瑾瑜,还有眼睛红红肿肿的投喂三人组,鱼贯而入。
他们脸上还残留着未褪的悲愤和沉重,脚步也有些迟疑。
凌默这才放下书,抬起头,看向他们。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看到他们红肿的眼睛、紧抿的嘴唇、沉重的表情,他的嘴角,竟然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轻松调侃意味的笑容。
“都来了?坐吧。” 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和椅子,“怎么一个个都这副表情?跟打了败仗似的。
我这不还没走嘛,就是偷个懒。”
他的语气太轻松,太自然,反而让众人更加不知所措,心头那股酸涩几乎要满溢出来。
许教授喉头哽咽,半晌才憋出一句:“凌默……你……你别这么说……”
“我说的是实话啊。” 凌默站起身,走到小茶几边,拿起热水壶给大家倒水,动作流畅自然,“领导体恤我,看我最近太累,让我好好休息一下,这不是好事吗?你们啊,就是看不得我偷一点懒。”
他笑着摇头,将水杯一一递给离得近的人,眼神清澈,看不出丝毫勉强或怨怼。
李革新接过水杯,手指紧紧攥着杯壁,指节发白。
他看着凌默那张平静带笑的脸,想到他刚才在会议室里那孤寂落寞的背影,巨大的反差让他心如刀绞。“凌师!您……您别这样!我们……我们心里难受!”
“难受什么?” 凌默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明天是硬仗,你们才是主力。我正好歇歇,在后面给你们加油。
夏瑾瑜,我的茶叶呢?给许老和陈教授泡点好的,他们喜欢喝浓的。”
夏瑾瑜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去取茶叶罐,借着转身的机会,飞快地擦掉眼角又涌出的泪水。
凌默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她心里就越是疼得厉害。
投喂三人组互相看了看,小雨怯生生地拎起手里一直提着的一个精致食盒,走到凌默面前,声音还带着哭腔:
“凌默老师……我们……我们带了您喜欢的点心……您晚上……晚上还没吃好吧?”
凌默看着她们三个小花猫一样的脸,笑容加深了些。
他伸出手,依次轻轻揉了揉三个女孩的头顶,动作温柔而自然:“还是你们贴心。正好有点饿了,拿来我尝尝。”
他的摸头杀一如既往地带着安抚的力量,三个女孩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度和触感,一直强忍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她们连忙打开食盒,里面是精心准备的中式点心。
凌默真的拿起一块,尝了尝,点点头:“嗯,不错。你们也吃点。” 他招呼着大家,仿佛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茶话会。
众人围坐下来,点心在手中,水杯在嘴边,却都食不知味。
气氛依然沉重,但凌默那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和轻松,像一层薄薄的膜,暂时包裹住了喷涌的情绪。
“凌默,” 陈教授终于忍不住,放下几乎没动的水杯,声音沙哑,“明天……我们……”
“明天,” 凌默接过话头,语气变得认真了些,但依旧平稳,“许老,陈教授,你们经验丰富,定海神针。
李革新,周亦禾,你们思维活,反应快。夏瑾瑜协调能力一流。
大家各司其职,把我们准备好的东西,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展示出来就行。”
他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记住,我们代表的是什么?不是个人荣辱,是身后那片土地上千秋万代的文明结晶,是亿万同胞对美好未来的期待。
这份重量,不会因为任何个人的缺席而减轻。
你们站在台上,就是华夏文明在此刻的代言人。
稳住阵脚,清晰表达,守住底线。 其他的,交给……时间,和人心。”
他没有说“必胜”,没有说“加油”,只是用最平实的话,提醒他们肩负的重量和应持的态度。
这份冷静到极致的嘱托,反而比任何热血沸腾的动员,都更重重地敲打在每个人心上。
大家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那里面的深邃与坚定,似乎并没有因为那道命令而有丝毫减损。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站在了他们身后。
那一刻,众人心中的悲愤、委屈、无力,并没有消失,但却奇异地被注入了一丝沉静的力量。
凌默没有倒下,他甚至还在试图用他的方式,支撑着这个刚刚遭受重击的团队。
只是,看着他在灯光下平静微笑、为大家鼓劲的样子,再想到他即将缺席的明天,那种混合着崇敬、心疼与巨大遗憾的复杂情,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比单纯的愤怒,更加令人窒息。
夜更深了。
明天,将是一个没有凌默的战场。
而他此刻的平静与微笑,成了这个沉重夜晚里,最令人心碎也最难以解读的风景。
峰会最终总结投票日,纽克城联合国总部大楼内,气氛庄重而肃穆。
巨大的环形会场座无虚席,各国代表、观察员、媒体记者济济一堂。
空气仿佛都凝结着决定未来数年全球文化话语权走向的沉重感。
华国代表团在许教授的率领下,准时步入会场。
代表们穿着统一的深色正装,表情严肃,步履沉稳。
许教授走在最前,努力挺直腰杆,但细心观察,能发现他眼睑下淡淡的青黑和一丝掩藏不住的疲惫。
陈教授、李革新、周亦禾等人紧随其后,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试图用最饱满的状态掩盖内心的空落与紧张。
夏瑾瑜作为核心助手,走在队伍侧后方,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会场,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然而,当华国代表团按照席位落座后,会场内许多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明显的探寻意味,投向了他们座席中那个空缺的位置,那是之前几天会议中,凌默习惯性落座的地方。
那个位置紧邻许教授,视野极佳,此刻却空空如也,只摆放着标准的桌签和话筒,显得格外刺眼。
诧异、不解、怀疑…… 种种情绪在会场各处悄然蔓延。
“咦?那位凌默先生……今天没来?”
“华国代表团核心的位置空着……怎么回事?”
“难道昨天的传言是真的?他真的因为……特殊原因不参加了?”
“会不会是华国自己的策略调整?临阵换将?”
“西方那边昨晚吹得那么凶,说什么遗憾、期待未来合作……该不会……”
窃窃私语声在代表间低低响起。
许多原本因为凌默的才华、锋芒和独特观点而对华国产生好感或保持关注的中小国家代表,此刻眉头微蹙,交换着疑惑的眼神。
凌默的存在,就像华国在此次峰会上最鲜明、最具冲击力的一面旗帜,他的缺席,让华国代表团的整体气场瞬间黯淡了不少,也让人不禁对华国内部是否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产生更多联想。
会议在主席的敲槌声中正式开始。
议程按部就班地进行,各国代表依次做最后陈述。
轮到华国时,许教授站起身,走到发言席。
他的发言依旧引经据典,逻辑清晰,重申了华国关于文明对话、传承创新、平等互鉴的一贯立场,并展示了近期的一些文化成果和合作计划。
陈教授、李革新等人也在各自负责的环节进行了补充和阐释。
然而,效果却与之前大相径庭。
没有了凌默那种举重若轻、往往能一针见血直指问题核心、并能用极具感染力的语言调动全场情绪的“神来之笔”,华国代表团的陈述虽然扎实严谨,却显得有些……中规中矩,甚至略显沉闷。
面对西方代表随后提出的、更加尖锐和带有陷阱性质的追问,许教授等人的回应虽然尽力做到了有理有据,但缺少了凌默那种能瞬间扭转气氛、化被动为主动的机锋与气势,显得有些疲于应付,难以真正打动那些中间派。
更明显的变化体现在会场的“温度”上。之前凌默在场时,即使遭遇围攻,也能吸引大量关注和重视,并能赢得部分代表情不自禁的点头或沉思。
而现在,不少代表在听取华国陈述时,眼神飘忽,或低头记录,或与邻座低声交谈,缺少了那种被强烈吸引的专注。
立场的动摇,在无声中发生。
茶歇期间,成了各方角力的关键时刻。
西方代表,尤其是昨晚被霍夫曼团队紧急约谈过的那些变得异常活跃,他们端着咖啡,脸上挂着“遗憾”和“关切”的表情,主动走向那些原本被认为可能倾向华国的国家代表,尤其是几个资源丰富、文化独特、但国际影响力中等的国家。
“哎,真是遗憾,没能听到凌默先生最后的精彩发言。”
一位西方代表对某小国文化部长惋惜地说道,“不过,华国代表团今天的表现也很稳健,只是……似乎少了一点灵魂,您觉得呢?
这种临阵调整,总是让人有些担心团队的稳定性和连贯性啊。”
另一位则对某地区组织的代表“推心置腹”:“我们非常尊重华国的文明,也欣赏凌默先生的个人才华。
但文明代表国的责任重大,需要的是稳定、可靠、可预测的合作伙伴。
如果连核心成员在关键时刻的出席都无法保证,这难免让人对其长期的承诺和执行能力产生一丝疑虑……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观察。”
这些话语,看似客观,实则刀刀见血,精准地利用了凌默缺席带来的“不确定性”和西方之前疯狂“捧杀”营造出的“凌默与西方关系特殊”的暗示,不断撩拨着那些摇摆者的心弦。
效果是显着的。
一些原本在非正式场合对华国表达过善意或认可的代表,此刻态度变得暧昧起来。
他们与华国代表打招呼时笑容依旧,但谈及具体议题时,言辞开始模糊,更多使用“需要进一步研究”、“国内有不同看法”、“需要平衡各方关系”等外交辞令。原本有望争取到的几票,变得岌岌可危。
会场中,真正态度依旧明确且坚定的支持力量,显得弥足珍贵。
沙尔卡王国的莎玛公主,身着一袭优雅的白色长袍,头巾边缘绣着金色的纹饰。
她与她的叔叔拉赫曼亲王坐在一起,神情平静。
当西方代表试图接近她时,她只是礼貌而疏离地点头致意,并未多做交谈。
她的目光偶尔掠过华国代表团的方向,尤其在那个空位上停留一瞬,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思,但并没有动摇。
沙尔卡看重的是凌默所展现的超越性的才华和洞察力,以及华国文明深厚的底蕴,这种欣赏不会因为凌默一时的缺席而轻易改变。
拉赫曼亲王更是老成持重,深知国家利益与长期友谊的考量。
另一股坚定的力量来自雪山之国代表团。大祭司阿尔丹神色肃穆,雪莉尔·霜语则安静地坐在老师身旁。
她今天穿着一身素雅的雪山传统服饰,银发如雪,冰蓝色的眼眸澄澈见底。对于周围关于凌默缺席的议论和西方的游说,她仿佛充耳不闻。
她的目光,更多的是带着一种纯净的关切,望向华国代表团,尤其是望向那个空位,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信任与支持。
阿尔丹则用他沉稳的态度,拒绝了所有试图离间或游说的尝试,明确表达了雪山之国基于自身文明特性和与华国,特别是与凌默建立的信任而持有的立场。
然而,除了这两支相对明确的力量,其他许多国家的态度都笼罩在了一层犹疑的薄雾之中。
凌默的缺席,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远超出了他个人的范畴,动摇了华国经过多日努力才艰难建立起的一部分优势。
霍夫曼的“捧杀离间”与“延期游说”组合拳,效果正在显现。
华国代表团虽然依旧在坚持战斗,但每个人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正在变得松软。
那个空着的座位,像是一个无声的缺口,正在被对手巧妙地利用,不断侵蚀着他们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防线。
会议在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继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即将到来的投票环节上。
而华国代表团,则必须在没有凌默的情况下,独自面对这最后的、也是最为凶险的考验。
会议按照既定的冗长流程,终于推进到了最核心、也最牵动人心的环节,对“文明代表国”席位进行最终投票。
会场的气氛骤然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各国代表正襟危坐,助理们屏息凝神,媒体区的长枪短炮齐刷刷对准了主席台和各大代表团席位。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
主席按照程序,正准备宣布投票规则并启动电子投票系统。
就在这时,一位来自西欧某国的资深代表,不紧不慢地举起了面前的示意牌。
他是西方阵营中公认的“温和派”面孔,言辞一向以理性和建设性着称。
“主席先生,各位尊敬的代表,” 他站起身,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传遍全场,语气平和而恳切,
“在启动这项将决定未来数年全球文明对话格局的重大投票之前,请允许我,基于对本次峰会进程的观察和对文明代表国这一崇高职责的深刻理解,提出一项程序性建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华国代表团席位上,许泊明教授心头一紧,与陈教授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李革新和周亦禾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夏瑾瑜的手指在平板电脑边缘收紧。
那位西方代表环视会场,继续用他那富有说服力的语调说道:“众所周知,本次峰会延期三天,本就是为了给各文明充分的展示与交流时间。
在过去几天,尤其是今天上午的总结环节,我们听到了许多宝贵的见解,也观察到了一些……值得深思的新情况。”
他巧妙地停顿了一下,没有点名,但“新情况”三个字,让不少代表的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飘向华国代表团那个空着的座位。
“文明代表国的选举,不仅关乎荣誉,更关乎责任、可信度与长期的稳定性。”
他加重了语气,“我们需要选出的,是能够真正代表文明多样性、能够稳定持续地推动文明间对话、并且其内部决策与行动具备高度可预测性的伙伴。
鉴于目前仍有一些关键信息未能完全明朗,部分代表团的核心立场或内部状况似乎仍在调整之中”
他在这里再次隐晦地指向了凌默缺席带来的不确定性。
“我担心,如果在此刻仓促投票,我们做出的决定,可能并非基于最全面、最审慎的评估,这或许有违我们设立文明代表国机制的初衷,也可能对未来全球文明对话的健康发展埋下隐患。”
他的话语层层递进,听起来完全是从大局出发,充满了责任感和对峰会成果的珍视。
“因此,我谨代表我国代表团,并获得了多位同仁的附议,” 他展示了一下手中几份签名的文件,“正式提议:将本次文明代表国的最终投票环节,再次适当延期。
延期的目的,是为了给所有代表更充分的时间,去消化、评估过去几天,尤其是今天呈现的所有信息;
去与相关代表团进行更深入、更坦诚的双边或多边沟通;
去确保我们最终投下的每一票,都真正反映了我们对文明未来最负责任的态度。”
提议提出,会场一片哗然,随即陷入低声议论。
延期?再次延期?
这无疑是个重磅炸弹。但仔细品味他的理由,强调“审慎”、“全面评估”、“稳定性”、“可预测性”,句句冠冕堂皇,直指凌默缺席带来的“不确定性”这个华国目前的软肋,让人难以从程序正义上直接驳斥。
他将一次可能带有战术目的的拖延,包装成了对峰会成果极端负责的表现。
华国代表团内部,迅速交换着眼神。许教授眉头紧锁。
延期?对方显然没把握在现在立刻投票取胜,毕竟时间太短,游说效果尚未完全稳固,所以要用延期来争取更多时间,彻底扭转局势。
这对华国无疑是极其不利的,因为时间拖得越久,西方可以利用“捧杀”造成的内部裂痕和持续游说来动摇更多中间派。
但是,不赞成延期吗?
许教授心中飞快权衡。如果现在强行反对延期,坚持立刻投票,会显得华国“心虚”、“急于求成”,甚至可能被解读为“害怕时间拖久了对自己不利”,这反而会印证西方关于华国“内部不稳”的暗示。
而且,以目前会场的氛围和观察到的某些国家暧昧的态度,华国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确保通过。
凌默的缺席和上午略显平淡的表现,确实影响了一些观感。
更重要的是,如果反对延期,需要争取到足够多的票数来否决这个提议。
在目前许多国家态度不明朗、甚至可能对“仓促投票”本身也有疑虑的情况下,华国并没有把握能赢得这次程序性表决。
一旦否决失败,反而会暴露己方的孤立和焦虑。
“我们没有把握立刻赢,反对延期也未必能成功,反而可能陷入被动。” 许教授用眼神向身边的陈教授等人传递了这个苦涩的判断。
其他国家的反应也颇为微妙。许多中小国家代表露出思索的神色。
对于他们来说,投票给谁事关重大,牵扯到未来几年的文化合作与资源分配。
他们确实需要更多时间来观察、权衡,尤其是华国这边突然出现的“变数”,让他们原有的判断基础发生了动摇。
西方的延期提议,看似给了他们更充分的考虑时间,符合他们的利益。
而华国上午的表现,虽然扎实,但并未能像之前凌默在场时那样,给他们注入强烈的信心或提供无法拒绝的理由。
因此,当主席按照程序询问是否有代表团反对此项延期提议时
会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沙尔卡和雪山之国的代表保持着沉默,他们没有附议延期,但似乎也没有立刻站出来强烈反对的意图,他们在观望华国的态度。
华国代表团席位上,许教授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了示意牌。
但他并没有激烈反对,只是用平稳而清晰的声音说道:“主席先生,华国代表团注意到此项提议。
我们认为,峰会议程理应得到尊重,不必要的拖延可能影响效率。
但我们也理解部分代表希望进一步沟通的意愿。我们将尊重大会基于共识做出的程序性决定。”
这番表态,既表明了不鼓励拖延的立场,又没有强硬反对,将皮球踢回了“大会共识”,姿态不卑不亢,但实则透露着深深的无奈,他们无力,也无充分理由在此时阻止延期。
其他几个原本可能犹豫的国家,见华国态度并不坚决,沙尔卡和雪山之国也未明确反对,而延期看起来对自己也无害,便也选择了沉默。
主席环视会场,等待片刻,见再无明确的反对意见,便依照程序宣布:“既然没有代表团正式提出反对,本着充分协商和审慎负责的原则,本次会议通过提议。
文明代表国最终投票环节,将延期至……三天后举行。
请各代表团利用这段时间,进行必要的沟通与评估。”
就这样,在一种近乎诡异的一致的氛围中,投票被再次延期了。
没有激烈的辩论,没有尖锐的对立,只有西方代表那番“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华国代表团“尊重共识”的无奈回应。
然而,这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流却更加汹涌。
西方阵营心中一定,霍夫曼的策略再次奏效,他们赢得了宝贵的三天时间,可以更加从容地去“做工作”。
而华国代表团,虽然也获得了一点喘息之机去解释和补救,但面临的形势却更加严峻,他们不仅要在没有凌默的情况下稳住阵脚,还要在对手赢得更多时间进行渗透和离间的情况下,艰难地守卫那些已经开始松动的支持。
会议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气氛中休会。
许多人离席时,都忍不住再次看向华国代表团那个依旧空着的座位。
凌默的缺席,仿佛一个不断扩散的涟漪,影响之深远,超出了任何人的预料。
而延期,究竟是给了华国喘息之机,还是将绞索套得更紧?未来的三天,注定将是更加激烈、也更加残酷的幕后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