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一片冰冷的光斑。玉文峰就坐在这片光斑的边缘,一半身体隐于黑暗,一半身体暴露在月光之下。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振华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缓缓响起,不带任何感情,像法官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判决书。
玉文峰没有立刻回答。他能感觉到,那道隐藏在阴影中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正在将他层层剖开,试图窥探他灵魂深处的每一个角落。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那道目光,平静地回答:“一个想活下去的普通人。”
“普通人?”林振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女儿可不会把自己的命,交给一个普通人。”
“她交给我,不是因为我有多特别,”玉文峰的声音,依旧平淡,“而是因为,在外面那个世界,我们只有彼此。”
“彼此?”林振华从阴影中缓缓站起身,他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玉文峰,看着窗外那片被自己亲手打造成的地狱庭院,“听起来,倒像是个不错的童话故事。”
“但现实是你带着她,闯进了一座满是怪物的城市,让她受了致命的伤。如果不是回到了这里,她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加掩饰的责备。
玉文峰的拳头猛地攥紧了。
“是,我承认,那是我犯下的错。”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我没能保护好她,这是我的失职。”
“失职?”林振华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冰冷的侧脸,“你用什么身份,来谈论‘失职’这两个字?男朋友吗?”
玉文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迎着他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我调查了你。”林振华缓缓地走回办公桌后,重新坐下。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薄薄的文件,扔在了桌上。
“玉文峰,二十一岁,阜市信息科技大学,动画专业,大三学生。父亲是隔壁市的刑警,母亲是家庭主妇。家境普通,履历普通,没有任何过人之处。”
“我很好奇,”他看着玉文峰,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你,是怎么带着我那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儿,从一个沦陷的城市里活下来的?”
“又是怎么带着你那支看起来……像是由老弱病残组成的‘乌合之众’,一路走到这里的?”
玉文峰知道,真正的审问,现在才开始。
他没有去辩解,也没有去吹嘘。他只是平静地将那段早已刻骨铭心的经历,用最简洁的语言叙述了出来。
从学校的沦陷,到老楼的死里逃生。
从勇闯中学,到医院里的九死一生。
从社区的建立,到最后的陷落。
他讲得很平淡,没有添加任何多余的修饰。但那一个个冰冷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词汇,却足以让任何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林振华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他的脑海中,却在同时浮现出了另一幅画面。
那是他通过遍布别墅内外的无数个摄像头,亲眼看到的画面。
他看到了,他是如何在晚宴上,面对自己的威压,依旧不卑不亢,将林音护在身后。
他也看到了,这个年轻人,是如何在深夜里,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用最原始、最枯燥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锻炼着自己的力量。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妻子郑婉,转述给他的,那些林音亲口说出的关于一路上的经历。
他听到了这个年轻人,为了拿到救命的药物,不惜以身犯险,进入恐怖的医院。
他听到了,这个年轻人,是如何在最后的关头,为了掩护所有人撤退,独自一人迎向那只恐怖的牧尸。
他是一个合格的领袖。
林振华的心中,第一次浮现出了这样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的评价。
他一直以为,所谓的领导能力,是建立在权力、金钱和家世之上的。
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却用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向他证明了在这个已经崩坏的世界里,有一种更原始、也更强大的力量。
那就是,活下去的意志,和守护同伴的决心。
“说完了?”
许久,当玉文峰的叙述结束时,林振华才缓缓地开口。
“说完了。”
“那么,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林振华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睛,像鹰一样,死死地锁定了玉文峰。
“你,能给林音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我能给她的,你一样也给不了。权力,金钱,地位……这些东西,早已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废纸。”
“我能给她的,只有一样东西。”
玉文峰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他早已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答案。
“我能,让她活下去。”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振华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得像两颗星辰的眼睛。
许久,他才缓缓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你可以走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玉文峰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回答,是过关了,还是……没有。
他站起身,对着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的身影,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出了书房。
当他重新回到那条灯火通明的走廊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而书房里,林振华依旧静静地坐着。
他看着窗外那轮冰冷的残缺的月亮,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