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湖,水玲珑宫深处。
默王妃慵懒地靠在水清漓身侧,方才关于“冰河时期即将终结”与“新时代主宰”的宏大预言所带来的无形波澜,在她心湖中缓缓荡漾,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冷酷玩味的平静。她狐狸眼中那抹洞悉未来的锐利光芒渐渐敛去,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灵动狡黠,只是那眼底深处,却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猎手俯瞰已入笼中猎物的……幽深。
她的目光,仿佛再次穿透了层层虚空,但这一次,并非望向那冰雪覆盖的地球表面,而是投向了某个……更为隐秘、更为特殊的存在。
那是一个悬浮于地球近地轨道、或者说存在于某个独立折叠空间内的、巨大无比的、如同水晶雕琢而成的梭形造物。它通体流淌着柔和而纯净的灵光,表面铭刻着无数繁复玄奥的符文,散发出强大而稳定的能量场,隔绝了外界的极寒与死寂,内部自成一方小天地,温暖如春,生机盎然。
——诺亚方舟。
并非凡尘神话中那艘由凡人诺亚打造的木质大船,而是由仙境出手,集合了幕天阁部分资源与技术,在冰河时期降临之初、地球生态濒临崩溃之际,秘密建造的、用于保存地球生命“火种”的最终避难所!方舟之内,冻结着来自地球各个生态系统、数以亿计的生物基因样本,保存着人类文明最精华的知识与艺术结晶,更有少量经过严格筛选的、各行各业的精英人类,处于深度休眠状态,作为文明重启的“种子”。
这,是仙境对下界文明存续的一线“仁慈”,也是……一场交易。
默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妙的弧度。那弧度中,没有丝毫的慈悲与怜悯,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一种洞悉契约条款的冷漠,以及一丝……等待收获时节到来的耐心。
她的心神沉入内景,一道冰冷而清晰的意念,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在她心湖中无声地响起,这是唯有她自己能“听”见的独白:
(诺亚方舟里的诸位……)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方舟那坚固无比的外壳,“看”到了内部那井然有序、却寂静无声的世界。一排排巨大的基因库,如同冰冷的墓碑,封存着亿万生灵的“可能性”;一座座庞大的数据库,储存着人类文明的辉煌与苦难;还有那些在维生舱中沉睡的、被选中的“火种”人类,他们的面容安详,仿佛只是做着一个漫长的梦,等待着被“唤醒”的那一天。
(当初,冰封万里,万物凋零,末日降临。) 默的意念中,浮现出冰河时期初临时的惨状,但那景象并未引起她丝毫的情绪波动,如同在看一幅与己无关的古老画卷。(是吾等,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亦是遵循某种……潜在的法则平衡,才破例允许你们进入这艘由吾等亲手打造的‘诺亚方舟’。)
她的意念带着一种施舍者的淡然:(给了你们一方避风港,一处苟延残喘的栖息地,保留了你们文明延续的……‘火种’。这,是恩赐。)
然而,下一刻,她意念中的温度骤然下降,变得冰冷而锐利:
(但,恩赐,从来都不是无偿的!)
(进入方舟,获得生存的权利,代价……便是你们未来的‘自由’与……‘选择权’!)
(这代价,在你们签下契约、踏入方舟的那一刻,便已注定要支付!只是,支付的时间……被推迟到了冰河结束、新纪元开启之后!)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沉睡的人类,意念中带着一丝近乎残酷的“提醒”:
(好好享受你们现在在方舟内的‘自由’活动吧……虽然那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冰冷的金属囚笼,虽然那自由只是程序设定下的有限权限……)
(因为,那将是你们……最后的自由时光了!)
意念至此,默的狐狸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冷酷与掌控欲。
(当冰层消融,当阳光再次普照大地,当新世界的雏形显现……便是你们履行契约,付出代价的时刻!)
(到那时,你们这些被保存下来的‘火种’,将不再是独立的文明个体,而是……新世界的‘基石’,是被规划、被引导、被‘修剪’以适应新纪元法则的‘资源’!)
她的意念中,浮现出未来可能的一幕幕:这些“火种”人类被唤醒,但他们将发现,外面早已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世界。仙境的意志将成为新的“天道”,他们的科技、文化、乃至社会结构,都必须在仙境的“指导”下进行重塑,以符合新纪元的“平衡”需求。任何试图反抗、或者不符合“规划”的苗头,都将被……无情掐灭!
(允许你们存续,不是让你们重蹈覆辙,再次走上那条盲目发展、最终可能威胁到更高层面平衡的老路!) 默的意念冰冷如刀,(而是为了让你们成为新纪元生态链中,可控的、有用的一环!这是代价,也是……你们唯一的生路!)
(所以,珍惜这最后的‘自由’吧。) 她的意念最后归于一种近乎叹息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毋庸置疑的绝对权力。(当方舟大门再次开启时,迎接你们的,将是一个被‘设计’好的未来。而你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道内心独白,如同最隐秘的审判书,在默的心湖中缓缓沉底。她脸上那抹微妙的弧度也随之平复,重新变回了那副慵懒依人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番冷酷的思量从未发生过。
她轻轻蹭了蹭水清漓的手臂,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心安的微凉气息。关于诺亚方舟的“契约”与“代价”,幕天阁高层心照不宣。这并非阴谋,而是阳谋,是建立在绝对力量差距之上的、维系更大范围平衡的一种必要手段。水清漓必然知晓,也必然……默许。
(清漓想必也清楚,) 她心中暗道,(新纪元的水系平衡,可容不得那些不受控制的、可能污染水源的科技造物肆意妄为了。这些‘火种’,必须在框架内重生。)
水清漓冰蓝色的眼眸依旧微阖,周身气息未有丝毫变化。对于默心中那番关于“诺亚方舟代价”的思量,他或许有所感应,或许早已了然于胸。但这等微末之事,还不足以扰动他沉浸于水之本源感悟的心神。维系下界某种族群的存续与引导,是维持生态平衡的一环,自有相应职司处理。只要不触及水系根本,他便不会过多干预。
默感受到他的平静,心中更是安定。她闭上眼,不再去想那些关乎未来、关乎代价的沉重话题。那些是“明日”之事,是幕天阁需要统筹的“公务”。而现在,她只想享受这份靠在夫君身边的宁静。
诺亚方舟内的“火种”们,依旧在沉睡中做着关于重返家园的美梦,浑然不知,他们赖以存续的“方舟”,既是庇护所,也是一份早已标好价码的……契约。而兑现契约的时刻,正在随着冰河的消融,一步步临近。
最后的自由,终将结束。
新的纪元,将在既定的“规划”中,缓缓展开。
而这,便是仙境对于下界文明的……“仁慈” 与 “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