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天阁门前,虚空依旧。
默王妃背靠着冰冷巨大的门柱,姿态慵懒,月白的流仙裙在虚无中铺展,如同盛开在寂寥中的一朵睡莲。她闭着眼,长睫低垂,呼吸均匀,似乎真的陷入了浅眠。她的心神依旧保持着外松内紧的警惕,神识之网笼罩四方,但外在的表现,却是一派宁静祥和,仿佛只是在这宏伟的门前小憩。
她并未刻意释放任何威压,也未运转任何仙法。只是这么静静地靠着,如同依附在参天古木旁的藤蔓,自然而无害。
然而,她并未意识到,她此刻的姿态,无形中,却散发出一种极其特殊的气场。
她倚靠的姿势,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性——脊背挺直,却又透着一种松弛;下颌微收,目光虽阖,却仿佛在凝视着无形的远方;周身气息内敛到了极致,与周遭虚空完美交融,不露丝毫锋芒,却自有一种渊渟岳峙、不可撼动的沉静。
这种姿态,这种气韵,若是让熟悉水清漓的人看到,定会感到一种惊人的熟悉感!这分明是水清漓平日里静立时,那种与天地同息、与万水同源、清冷孤高、漠视万物的神韵!只不过,在水清漓身上,是冰山般的绝对冷漠与威严;而在默身上,则融入了她自身的灵动与柔美,化作了一种……恬静中透着不容侵犯的凛然。
她并非刻意模仿,而是长久相伴、潜移默化中,不自觉地将自家夫君那独特的气质,内化为了自己的一部分。平日里在水玲珑宫,有清漓在侧,这份相似并不显眼。但此刻,当她独自一人,静守在这代表仙境至高权柄的幕天阁大门前时,这种深植于骨子里的、与水之主宰同源的神韵,便在不经意间,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她就像是一尊缩小版的、柔和版的“水清漓”,守在这扇门前。
这份“神似”,本身并无任何攻击性。但对于那些需要前来幕天阁禀报事务、或奉命前来的仙境各方使者、乃至幕天阁麾下的一些低阶执事而言,所产生的心理威慑力,却是……毁灭性的!
第一个撞上这“无声威慑”的,是一位奉命前来呈送某下界星域水文勘测报告的星河司水使。他驾着一艘流光溢彩的贝舟,穿过层层空间壁垒,来到幕天阁外围区域。按照惯例,他需在万里之外便落下云头,整理仪容,然后心怀敬畏、步步谨慎地步行至大门前,恭敬通传,等待接引。
然而,今日,当他习惯性地抬头望向那遥远处的宏伟石门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看到了什么?
石门之下,那道静倚门柱的月白身影!那身影……那姿态……那气息……虽然模糊,但那种与传说中的水王子殿下如出一辙的、冰冷漠然、俯瞰众生的神韵……错不了!绝对是水王子殿下亲临!正在门前……静思?或是……守门?!
这水使当场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从贝舟上栽下去!水王子何等身份?那可是执掌万水的二阶殿下!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在幕天阁内,等闲仙官也难得一见!今日竟会亲自守在门外?这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难道阁内正在商议关乎水系存亡的绝密要事?自己这个时候跑来送一份普通的勘测报告,岂不是找死?!
这位水使连滚带爬地收起贝舟,远远地跪伏在虚空之中,头都不敢抬,浑身抖如筛糠,别说上前通传,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恨不得自己立刻隐形消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撞上二阶殿下守门,我这条小命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这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默觉得门外似乎有异样气息,微微睁眼瞥了一眼,发现是个吓傻了的水族小仙,才用神念传去一句淡淡的“何事?”,那小仙才战战兢兢、语无伦次地说明了来意。默随手一挥,一道水光卷走了他手中的玉简,那小仙如蒙大赦,磕了几个头,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类似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
一位奉命前来领取幕天阁法旨的仙山土地,远远看到门前的默,感受到那与水王子同源的清冷气息,直接吓晕了过去,从云头上栽落,幸好被路过的仙鹤叼住。
几位结伴前来、有要事需面见银尘仙子禀报的星宿官,远远看到门前的景象,互相使了个眼色,默契地、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了。决定等过几日再来。二阶殿下(他们以为是)守门,天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此时打扰,嫌命长吗?
甚至,一位平日里与薇楚箬有些交情、性格颇为泼辣的百花仙子,本想来串个门聊聊天,结果刚到附近,就被默那无意中散发出的、混合了自身灵动与水清漓冷漠的独特气场给镇住了,愣是没敢靠近,嘀咕了一句“今天气氛不对,改日再来”,便扭身走了。
最戏剧性的是,一位奉了世王密令、有紧急事务需立刻入内禀报的、身份不低的幕天阁内殿执事,火急火燎地撕裂空间赶来,结果一到门前,看到静立如冰雕的默(以及她身上那要命的神似感),也猛地刹住了脚步,脸色瞬间惨白!他内心疯狂挣扎:是二阶殿下!世王密令紧急……可二阶殿下亲自守门,这……这进去通报,会不会坏了规矩?惊扰了里面的会议?可不进去……延误了世王密令,也是死罪啊!
这位执事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冷汗直流,愣是不敢上前一步。最后还是默察觉到他气息紊乱,似乎真有急事,主动开口询问,他才如释重负又心惊胆战地说明了情况。默查验了密令符印无误后,才挥手让他通过。那执事进去时,腿都是软的。
于是,在默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只是静静地靠着门柱“守门”,却成功地……把不该进的和该进的,全给震慑住了! 造成了幕天阁大门前,前所未有的……门可罗雀的奇观!
而门内,幕天阁中。
会议的某个间歇,当需要传唤外部人员听取汇报或下达指令时,几位阶主(尤其是需要接见下属的银尘、薇楚箬等)习惯性地将神念投向门外,准备召人……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门外那诡异的一幕幕……
看着那些平日里还算得用的下属、使者,一个个在万里之外就吓得屁滚尿流、跪地不起、甚至晕倒逃窜的景象……
看着那位有紧急密令的执事,在门口急得团团转却不敢进来的窘态……
再看看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们的小妹默,正一脸无辜(在他们看来)地、安安静静地靠着门柱,似乎还在……打盹?身上还散发着一种让他们无比熟悉的、属于水清漓的……“生人勿近”的气场……
门内,十位至高存在,陷入了一种诡异的……
全场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饶是以他们的心境修为,面对这如此戏剧性、又如此……令人无语的一幕,也一时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世王周身的光辉,似乎……极其细微地……停滞了那么一瞬。
水清漓冰蓝色的眼眸,望向门外方向,眸底深处,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愕然”的情绪,极快地掠过。他自然看出了默那姿态与自己的神似,也瞬间明白了门外为何会是那般光景。这……
银尘周围漂浮的星尘,似乎忘了流转。
雾孀的迷雾,凝滞了。
震脚下的地面,连一丝震动都没了。
银翎指尖的蛊虫,僵住了。
八风周身的微风,停了。
薇楚箬周围的微生物场,死寂了。
星尘面前的星图,不转了。
武神凌冲天的战意,都莫名矮了一截。
十位阶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混合着“荒谬”、“好笑”、“无奈”以及一丝“果然如此”的复杂情绪,却是相通的。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都汇聚到了水清漓的身上。
水清漓:“…………”
他冰封般的容颜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周身那清冷的气息,似乎……微妙地……更冷了一点。
(这个丫头……) 水清漓心中,万年冰湖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极轻地……裂开了一道缝。
而门外,对此一无所知的默,似乎觉得姿势不太舒服,轻轻动了一下,换了个更慵懒的姿势靠着,嘴里还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满足的喟叹。
门内的死寂,顿时又加深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