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宫门外戛然而止,谢珩翻身下马,披风上的积雪簌簌落在青石阶前。他未作停留,径直朝金殿走去。春桃与一名医女紧随其后,搀扶着薛明蕙。她倚在软轿之上,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台阶漫长而陡峭,她一步步向上挪去。每走一步,便咳出一口血,点点猩红染上白玉阶。春桃咬紧嘴唇,不敢侧目。薛明蕙却睁着眼,目光直直望向前方那扇朱红宫门。门扉开启的刹那,钟鼓齐鸣,新君登基大典正式开始。
殿内群臣肃立,香烟袅袅升腾。新君端坐龙椅,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她身上。他微微一顿,抬手示意礼官宣读圣旨。
“薛明蕙,才德兼备,封为永宁郡主,赐府邸一座,岁禄千石。”
话音落下,大殿一时寂静。有人低头不语,有人眉头轻皱。这封赏看似尊荣,实则意味深长——郡主之位尊贵,却非皇后之名。分明是将她捧起,又拒于门外。
薛明蕙闭了闭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这一天她早有预料,也知自己终将被推离那个位置。可她未曾想到,自己竟还能站在这里,亲耳听见这一切。
她松开春桃的手,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险些跌倒,却硬生生撑住了身子。袖中荷包滑出一角,药粉洒落掌心。她用指尖蘸了唇边的血,在帕子上缓缓写字。
字迹歪斜颤抖,鲜血浸透丝帕。“和离”二字尚未写完,帕子已然湿透。
她终于跪下。
动作缓慢,仿佛耗尽全身气力。额前触地时,又一口血从口中溢出,滴落在金砖之上,绽开一朵暗红。
“我体弱多病,命不久矣,不堪为世子之妻……恳请陛下开恩,许我离去,还我自由。”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传遍大殿。群臣震惊,低声议论。谁也没料到,一个刚被册封为郡主的女子,竟当众求退婚之恩。
新君脸色骤变,目光转向谢珩。只见他静立原地,神色不动,唯有双眸漆黑如渊,深不见底。
薛明蕙又咳了一声,缓缓抬头,望向谢珩。她想笑,可唇角刚动,鲜血再度涌上。她没有擦拭,任其沿唇角流下。
五年前灯会,他曾递给她半根断玉簪,低声道:“这辈子能和你过一天,死了也值。”
那时她信了。
后来不信了。
如今只觉得,该放下了。
谢珩终于动了。
他大步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帕子。看到那两个血写的字,手指猛然收紧,帕子应声撕裂,碎片飘落。
他盯着她,声音低沉:“你要走?”
薛明蕙未答,只是垂下眼帘。
下一瞬,谢珩抬手,将那根戴了多年的断玉簪狠狠摔向地面。簪子撞上金砖,发出清脆响声,碎片四溅。一片划破他的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流淌而下。
他毫不在意,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一道陈年旧疤。那伤横贯心口,又深又黑,像是曾被人刺穿胸膛,却奇迹般活了下来。
“五年前她在慈恩寺读《六韬》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一生,只能娶她。”
他的声音不高,却响彻大殿。
“今日若她不能做我妻子,我便带剑出京,永不归来!”
话音未落,他抽出腰间判官笔,横抵颈侧。
寒光一闪,笔锋压进皮肤,鲜血立刻渗出。
“陛下若不答应,我现在就死在此地,成全她的自由。”
殿中顿时大乱。几位大臣起身欲阻,却被旁人拉住。新君脸色发青,拳头握紧又松,终究无力落下。他清楚,谢珩不是威胁,而是真的会做。此人曾带兵围困太医院,逼皇帝救人,今日以命相挟,无人敢赌他会收手。
“你这是逼宫!”新君声音微颤。
“是。”谢珩坦然点头,“我就是在逼您改口。她不是郡主,她是我的妻子,也只能是我的妻子。若您不封她为后,我便死于此地。”
说罢,手腕一转,判官笔更深地压入脖颈。
鲜血顺着笔杆滑落,一滴,又一滴。
薛明蕙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晃,向前倾倒。春桃慌忙伸手,却被谢珩抢先一步。他单膝跪地,一手将她揽入怀中,另一手仍举着判官笔。
“听见了吗?”他在她耳边低语,“我不许你走。”
薛明蕙想摇头,可头重如铅,抬不起来。她只看见他的眼睛,红得似要燃尽一切。
新君长叹一声,闭上双眼。片刻后睁开,声音疲惫至极:“传旨——封薛明蕙为皇后,即日入主中宫,享正妻之礼。”
圣旨落地,谢珩缓缓松开判官笔,将其插回腰间。他抱着薛明蕙,慢慢站起身。她的头靠在他胸前,嘴角仍在渗血,可一只手却轻轻攥住了他的衣襟。
他低头看她,嗓音沙哑:“这一世,我不许你逃。”
薛明蕙想说话,喉咙却满是血腥。她只是更紧地抓住他的衣角。
阳光穿过殿门,洒落在两人身上。群臣低头,无人敢仰视。
谢珩抱着她转身离去,脚步沉稳。春桃跟在身后,悄悄抹去眼角的泪。
行至宫门口,薛明蕙微微动了动,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帕子,递到他面前。帕上无字,唯有一片暗红,早已干涸。
谢珩看着那块帕子,没有伸手去接。
他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咳血留下的痕迹,也是她拼尽性命想告诉他的话。
他将她抱得更紧,跨出门槛。
阳光刺眼,金砖生辉。远处钟声悠悠传来,一声接一声,仿佛送别这场惊心动魄的风波。
薛明蕙在他怀中轻咳一声,血滴落在他衣襟上,缓缓晕开。
谢珩低头看她,发现她仍睁着眼,静静望着天空。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云层移开,太阳终于破空而出,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