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的尽头，是一片断崖。
断崖不高，约莫十丈，崖下是一片开阔的谷地。谷中景象与石林截然不同——不再是灰白的岩石和红土，而是郁郁葱葱的植被，甚至能看到几株开着奇异花朵的灵植，在幽暗的天光下泛着微弱的荧光。
“地图上没标这个地方。”楚云澜对照着兽皮地图，眉头紧锁，“这片谷地……完全空白。”
战玲珑走到崖边，俯身观察：“植被茂盛，有水源痕迹。而且……”她顿了顿，“灵气浓度比石林高出三成。”
苏晚晚眼睛亮了：“那、那是不是有很多灵草？”
“有可能。”楚云澜收起地图，“但也意味着更危险。秘境里，灵气越浓的地方，越可能孕育强大妖兽或危险禁制。”
四人沿断崖寻找下谷的路径。崖壁陡峭，但并非垂直，有一些突出的岩石和藤蔓可以借力。楚云澜率先下去探路，确认安全后，其他人依次跟上。
谷地比从崖上看更加生机勃勃。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踩上去柔软而有弹性。各种蕨类、灌木、甚至小乔木错落生长，有些植物的叶片泛着金属光泽，有些花朵散发出的香气清甜诱人。
“小心这些花。”战玲珑提醒，“越是鲜艳香甜，越可能有毒。”
林风却像进了宝库的孩子，东瞅瞅西看看，不时蹲下研究某株植物。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个小本子，边看边记：“紫纹蕨，叶片背面有银色斑点，应该是变种……血露藤，汁液呈暗红色，有剧毒但可入药……咦，这个没见过——”
他停在一株矮树前。
树不高，只有齐腰，枝干虬结如龙，叶片细长，边缘有锯齿。最引人注目的是枝头挂着三颗果实——果实只有拇指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内部有淡金色的光晕流转，像装着流动的琥珀。
“金浆果？”楚云澜走过来，辨认片刻，摇头，“不对，金浆果是橙红色，这个……”
“是‘流光琥珀果’。”战玲珑也走过来，眼神凝重，“古籍记载，三百年一熟，果肉如琼浆，食之可淬炼经脉。但……”
“但有守护兽。”楚云澜接话，“凡是天材地宝，必有守护。这果子看起来成熟了，却还挂在枝头，说明守护兽就在附近。”
四人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谷地静谧，只有风吹过叶片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流水声。没有妖兽的踪迹，没有危险的气息。
“会不会……守护兽已经死了？”苏晚晚小声说。
“或者离开了。”林风补充，“秘境每十年开一次，万一上次开启时守护兽被杀了呢？”
“不可能。”楚云澜断言，“这种级别的灵果，守护兽至少是二阶巅峰，甚至有可能是三阶。筑基期修士很难单独击杀。”
话虽如此，周围确实安静得诡异。
林风盯着那三颗流光溢彩的果子，喉结动了动。他能感觉到，那些果子散发出的灵气纯粹而温和，比他炼过的任何丹药都要精纯。如果能摘一颗……
“林风。”战玲珑的声音冷了下来，“别打主意。”
“我就看看……”林风讪讪道，但脚没动。
楚云澜已经开始探查周围。他走到矮树三丈外的一处空地，蹲下身，手指轻触地面：“这里有阵法痕迹。很古老，几乎磨灭了，但还能感知到微弱的灵力波动。”
“守护阵法？”战玲珑问。
“不止。”楚云澜面色凝重，“是献祭类的禁制。你看这些纹路——”他用剑鞘拨开苔藓，露出下面浅浅的刻痕，“以灵果为引，以闯入者的精血为祭，唤醒……某种东西。”
他站起身，看向四周：“这谷地里，恐怕不止一株灵果，也不止一处禁制。”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
不是雷声，不是山崩，而是某种……沉重的、仿佛巨石摩擦的声音。
“什么动静？”苏晚晚吓得缩到战玲珑身后。
四人迅速靠拢，背对背警戒。声音来自谷地深处，而且越来越近，地面开始微微震动。
“有东西过来了。”战玲珑剑已出鞘，“很多，很重。”
林风却还盯着那三颗流光琥珀果。他的目光在果子和远处动静之间来回移动，脑子里飞快计算。
如果现在摘了果子就跑，来得及吗？
守护兽（如果有的话）会先追他们，还是先去对付那些发出动静的东西？
果子的价值，值得冒这个险吗？
“林风！”战玲珑厉喝，“回来！”
但已经晚了。
林风做出了决定。
他一个箭步冲到矮树前，伸手就摘向最近的那颗果子。动作快得连楚云澜都没反应过来。
“住手——！”楚云澜怒吼。
指尖触及果实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颗流光琥珀果，没有像普通果子那样被摘下来。
它……炸了。
不是爆炸，是某种更诡异的碎裂。果皮在一瞬间化为无数细小的金色光点，内部的浆液没有四溅，而是凝成一股，像有生命般射向矮树旁三丈处——那里矗立着一尊半人高的石雕。
石雕很粗糙，勉强能看出是某种四足兽类的轮廓，表面长满青苔，看起来已经伫立了无数岁月。
金色浆液精准地溅在石雕头部。
“滋滋滋……”
浆液与石头接触的瞬间，发出腐蚀般的声音。石雕表面的青苔迅速枯萎脱落，露出下面灰白色的石质。而那些浆液，竟然渗进了石头内部，沿着某种看不见的纹路蔓延。
整个石雕，亮了起来。
不是发光，是“活”了过来——石质的表面开始蠕动、变形，粗糙的轮廓迅速变得精细。四肢、躯干、头颅、甚至眼睛的位置，都浮现出清晰的细节。三息后，一尊栩栩如生的石质凶兽雕像，出现在众人面前。
它形似麒麟，但更加狰狞，背生双翼（虽然也是石质的），四足踏地，头颅高昂，石质的眼睛空洞无神，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镇墓兽？”楚云澜声音发紧，“但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未落，石雕动了。
不是生物那种流畅的动作，而是机械的、僵硬的，石头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嘎”声。它缓缓转头，“看”向林风——虽然石眼无瞳，但众人都能感觉到，它锁定了那个摘果的人。
然后，它张开了嘴。
没有声音，但一股无形的冲击波从石口中喷出，直袭林风。
战玲珑几乎同时动了。她闪身挡在林风身前，冰蓝色剑气如瀑布般倾泻，与冲击波撞在一起。
“轰——！”
气浪炸开，周围的草木被掀飞一片。战玲珑连退三步，脸色微白。那冲击波的威力，远超预估。
而这只是开始。
谷地深处，那些沉闷的轰鸣声陡然加剧。地面震动越来越强烈，苔藓下，泥土翻涌，一尊尊石雕破土而出。
有的像巨蟒，有的像猛虎，有的根本认不出是什么生物，只有狰狞的轮廓。它们大小不一，大的足有三丈高，小的只有家犬大小，但无一例外，都是石质的，表面流淌着淡金色的纹路——和溅在镇墓兽雕像上的浆液一模一样。
“他激活了整个禁制。”楚云澜脸色铁青，“那些果子……是禁制的‘钥匙’！”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林风也慌了，从怀里掏出一把异味丹，“试试这个？”
“对石头没用！”楚云澜一剑劈退一尊扑来的石虎雕像，“找弱点！阵法核心！”
“怎么找？”苏晚晚扔出几张爆裂符，炸碎石狼的一条腿，但碎石落地后竟自动聚合，重新“长”了回去。
战玲珑在石傀群中穿梭，剑光如电。她很快发现规律：“攻击头部！头部有金色纹路汇聚！”
果然，一尊石豹被她刺中头部，金色纹路瞬间黯淡，整尊石雕崩解成一堆碎石，不再聚合。
但石傀太多了。放眼望去，谷地里至少站起了三十多尊，而且远处还有更多在“苏醒”。它们从四面八方围拢，步伐沉重而整齐，像一支石质大军。
“退！退回断崖！”楚云澜当机立断。
四人边战边退。林风这次没掉链子，玄月臂铠光芒大盛，手背的阴阳佩急速旋转。他一拳轰在一尊石傀胸口，流云卸力阵将反震力道化解七成，反震雷纹则加倍奉还。
“咔嚓！”
石傀胸口裂开蛛网般的缝隙，但没碎。林风咬牙，又补一拳，才将其彻底击溃。
“这样打不完的！”苏晚晚急得快哭了，她的符箓对石傀效果有限，爆裂符只能炸碎部分肢体，冰封符勉强能迟缓动作，但很快就会被挣脱。
战玲珑忽然道：“林风，还有流光琥珀果吗？”
“还、还有两颗……”林风边打边答。
“摘下来！”
“啊？”
“摘下来！然后往石傀多的地方扔！”
林风虽然不明白，但本能地信任战玲珑。他一个翻滚躲开石蟒的扑击，冲到矮树前，将剩下两颗果子一把摘下。
果子入手温润，内部光晕流转。但这次，林风用灵力包裹手掌，没让浆液直接接触皮肤。
“扔！”
林风用力将两颗果子掷向石傀最密集的区域。果子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然后在战玲珑的剑气精准点刺下——
“噗！噗！”
两颗果子同时爆开。
金色浆液如雨般洒落，浇在七八尊石傀身上。浆液渗入石质，金色纹路瞬间变得耀眼。
然后，那些石傀……停住了。
不是崩解，是停滞。它们保持着前扑或挥爪的姿势，僵在原地，石质的眼睛（如果有的话）里，金色纹路疯狂闪烁，像在挣扎。
“它们在争夺浆液的控制权。”战玲珑看穿了关键，“浆液是禁制的能量源，也是控制信号。太多浆液同时注入，扰乱了控制核心。”
“趁现在！”楚云澜率先冲向一尊停滞的石虎，长剑直刺头部。这次，石虎没有任何抵抗，应声而碎。
四人如虎入羊群，专挑那些停滞的石傀下手。效率顿时提高了数倍，短短十几息，就击溃了十几尊。
但浆液的效果在减弱。那些石傀眼中的金色纹路渐渐稳定下来，动作开始恢复。
“不够！”林风喘着气，“还有二十多尊！”
战玲珑目光扫过战场，忽然锁定谷地中央——那里地势略高，有一片相对平坦的石台。石台上，隐约能看到更复杂的阵纹。
“那里是控制核心！”她指向石台，“毁掉它！”
“怎么过去？”楚云澜一剑逼退两尊石狼，“路上全是石傀！”
林风一咬牙，从储物袋里掏出那个小瓷瓶——还剩半瓶的异味精华。
“用这个开路！”他看向战玲珑，“师姐，你能护住大家不被熏到吗？”
战玲珑点头：“可以。但时间不长。”
“十息就够了！”
林风拔掉瓶塞，这次他没有省，将剩下半瓶精华全部倒在脚前的地面上。刺鼻到极致的气味轰然爆发，连石头都仿佛在颤抖。
周围的石傀动作一滞——它们虽然没嗅觉，但异味精华里的某种成分似乎对灵力有干扰作用。
“走！”
战玲珑剑光一卷，裹住四人，冰蓝色剑气形成护罩，隔绝了大部分气味。楚云澜开路，林风和苏晚晚居中，战玲珑殿后，四人如利箭般射向中央石台。
石傀试图阻拦，但在异味精华的干扰下，动作慢了半拍。楚云澜的剑、战玲珑的剑气、苏晚晚的冰封符、林风的拳头——四人配合默契，硬生生在石傀群中撕开一条通道。
十息，他们冲上了石台。
石台中央，果然刻着一个直径丈许的复杂阵法。阵眼处，插着一截断裂的石碑，碑上刻着古老的文字，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金光。
“毁掉石碑！”楚云澜举剑就劈。
但剑锋触及石碑的瞬间，一股恐怖的反震力传来。楚云澜闷哼一声，连退五步，虎口崩裂，鲜血染红剑柄。
“有防护！”战玲珑急道。
林风冲到石碑前，盯着那些古老文字。他看不懂内容，但能感觉到文字的排列规律——那是某种变体的阵法符文。
“这不是普通的防护阵。”他快速道，“是共鸣阵。石碑和所有石傀共鸣，攻击石碑就等于攻击所有石傀的总和——我们打不破。”
“那怎么办？”苏晚晚急道，石傀已经围上来了。
林风目光扫过石碑，扫过阵纹，扫过石台上散落的几块碎石。忽然，他眼睛一亮。
“共鸣阵……如果共鸣频率被打乱呢？”
他从怀里掏出最后三颗震荡球——就是上次在毒蝎坛用过的那种。又掏出几张自绘制爆裂符。
“楚师兄，师姐，帮我争取时间！”
“你要做什么？”战玲珑问。
“给它们‘调个音’！”
林风蹲下身，将震荡球和爆裂符按照特定位置布置在石碑周围。他的动作很快，手指翻飞，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计算什么。
石傀已经冲上石台。楚云澜和战玲珑背靠背迎战，剑气纵横，碎石飞溅。苏晚晚的符箓所剩无几，只能勉强干扰。
“好了！”林风起身，“退！”
三人立刻后撤。林风最后一个离开石台，同时激活所有震荡球和爆裂符。
“嗡——轰轰轰——！”
低沉的震荡波和爆炸声同时响起。不是简单的爆炸，而是经过精心计算的、不同频率的震荡混合，形成一种刺耳的、不协调的共鸣噪音。
石碑上的金光剧烈闪烁。
周围所有石傀同时僵住，眼中的金色纹路开始紊乱，忽明忽暗，像接触不良的灯。
“就是现在！”林风吼道，“攻击石碑！”
战玲珑和楚云澜同时出手。冰蓝剑气与银色剑芒汇成一股，狠狠斩在石碑上。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
石碑从中裂开一道缝隙。金光瞬间熄灭。
下一秒，所有石傀，无论是正在战斗的、还是刚刚苏醒的，同时顿住。然后，从头部开始，裂纹蔓延全身，最后“哗啦”一声，全部崩解成一堆普通的碎石。
谷地恢复了安静。
只有风吹过，扬起细微的石粉。
四人站在石台边，喘着粗气，看着满地碎石，一时无言。
良久，苏晚晚小声问：“结、结束了？”
“结束了。”战玲珑收剑入鞘，转身看向林风。
林风缩了缩脖子，准备迎接训斥。
但战玲珑只是看了他片刻，然后……叹了口气。
“下次，”她说，“听劝。”
“一定一定！”林风连忙保证。
“还有，”战玲珑补充，“那两颗流光琥珀果的浆液……收集起来了吗？”
林风一愣，这才想起那两颗爆掉的果子。他跑到石台边缘，果然看到地面上残留着一些金色浆液，虽然大部分渗入了石头，但表面还浮着一层。
他小心地用玉瓶收集，居然装了小半瓶。
“这个……有用？”
“有用。”战玲珑接过玉瓶，“流光琥珀果的真正价值不是果肉，是浆液——它是极好的阵法媒介，也能淬炼法器。”
楚云澜走过来，脸色依旧难看，但语气缓和了些：“你刚才……怎么想到用震荡波干扰共鸣阵的？”
“从炼丹里得来的灵感。”林风挠头，“炼丹时要控制火候，不同药材需要不同温度，如果温度乱了，整炉丹就废了。我就想，共鸣阵也是‘节奏’，打乱节奏，阵就废了。”
楚云澜沉默片刻，终于道：“……算你有点急智。”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赞扬了。
林风咧嘴笑了。
夕阳西下——虽然秘境没有真正的太阳，但天光明显暗淡，谷地笼罩在暮色中。
“今晚就在这里扎营吧。”战玲珑看着满地碎石，“石傀都碎了，这里反而安全。”
众人开始清理营地。苏晚晚布置符阵，楚云澜警戒，战玲珑处理伤口——刚才战斗时她肩上被石爪擦了一下，虽不重，但需要敷药。
林风则蹲在碎石堆里翻找。片刻后，他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石头内部隐约有金色纹路流动。
“师姐你看，这个……”
“石傀核心。”战玲珑看了一眼，“残留着禁制能量，可以研究，但别乱碰。”
“明白！”林风美滋滋地收起来。
夜色降临，篝火升起。
今晚的饭简单了些——林风没心情折腾，只煮了锅灵米粥。但没人抱怨，经过下午那场恶战，有口热食已经知足。
饭后，林风拿出那小半瓶金色浆液，在火光下细细端详。浆液粘稠，流动缓慢，内部有细碎的光点闪烁，像装着一条微缩的星河。
“师姐，”他忽然问，“这浆液……真能淬炼法器？”
“嗯。”战玲珑擦拭着剑身，“你的玄月臂铠，如果用这个淬炼一次，防御力能提升三成。”
“那给师姐的剑——”
“我的剑不需要。”战玲珑打断他，“冰魄剑自有淬炼之法。这浆液，你留着用。”
林风握紧玉瓶，心里暖洋洋的。
楚云澜坐在对面打坐调息，忽然开口：“明天，必须离开这片谷地。今天动静太大，可能引来其他东西。”
“同意。”战玲珑点头。
苏晚晚已经钻进睡袋，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今天累坏了。
林风也躺下，但睡不着。他盯着头顶那片幽暗的微光天幕，脑海中反复回放下午那一幕——
果子爆开的瞬间，金色浆液溅在石雕上，石傀苏醒，地动山摇。
因为他的手欠。
因为他的冲动。
因为他的……不听劝。
“师姐，”他轻声说，“对不起。”
“知道错了？”
“嗯。”
“下次改？”
“……尽量。”
战玲珑没再说话。
良久，林风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睡吧。”她说，“明天还要赶路。”
林风闭上眼睛。
梦里，全是金色的浆液和石头的摩擦声。
而谷地的夜色中，那些碎石的阴影，在微光下拉得很长，像无数蹲伏的兽。
等待着，下一次被唤醒。
但至少今夜，安全。
林风翻了个身，抱紧睡袋。
下次，一定听劝。
一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