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二楼,死寂。
秦渊留下的那句话,不是针,也不是锤,它就是一句事实。
事实最伤人。
赵灵儿独自枯坐,窗外的红尘万丈,车水马龙,此刻在她眼中只剩下一片灰白。
她从小将人心当做棋子,算计价值,拨弄欲望。
她以为自己是执棋的人。
“别让自己,也活成一个傀儡。”
这句话在她识海中反复冲刷,震得她神魂嗡鸣。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纤长白皙的手。
这双手,曾为每一次成功的算计而自得。
此刻,她却感到腕骨、脖颈、乃至灵魂深处,传来被无形丝线勒紧的幻痛。
那丝线的尽头,是皇城深宫,是权力王座。
她骤然打了个寒颤,彻骨的寒意从尾椎升起,瞬间冲上天灵。
……
秦渊走出茶馆,重回人间。
他并非接受了交易。
卷轴上的人,在血榜之上,他便去杀。
公主的恐惧,皇子的野心,于他而言,与路边石子并无不同。
他踏上街道的瞬间,天都城的空气变了。
整座城,活了过来。
街角卖糖人的货郎,擦拭木板的指关节粗大,虎口有兵刃磨出的死皮。
酒楼上临窗的雅士,举杯的姿态,分明是一种蓄力待发的桩功。
就连墙根下打盹的野猫,耳朵的抽动也与周围的气机流转完全同步。
无数道目光,或阴毒,或贪婪,或忌惮,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投射而来,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
安王府的惊魂未定,大皇子的滔天怒火,还有那些闻到血腥味的豺狼,都已入席。
秦渊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说,毫不在意。
他迈着恒定的步子,走向西城门。
他拐入一条长巷。
高墙投下深邃的阴影,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走到巷中,前后两端的阴影里,数道黑衣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他们气息阴冷,修为皆在真元境中后期。
为首的刀疤脸,嗓音沙哑:“殿下有请。阁下是自己走,还是我们‘请’你走?”
这是大皇子的人。
他们的任务不是试探,是抹除。
浓稠的杀意瞬间填满了窄巷,交织成杀阵,封死了每一寸空间。
寻常元婴修士落入此阵,神魂会被这股凝练的杀意直接绞碎。
秦渊停步。
他未看任何人,只是抬头,望了望被高墙切割成一线的天空。
然后,他继续向前走。
刀疤脸的瞳孔骤然拧紧,被无视的暴怒涌上心头。
他正欲下令。
下一个瞬间,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凝固了。
他感知到,自己心中那股沸腾如岩浆的杀意……消失了。
不是被压制,不是被击溃。
就是没了。
仿佛他从未学过杀人,从未握过刀。
他引以为傲的修为,体内奔腾的真元,刹那间化作一潭死水,再也无法激起一丝涟漪。
他想开口,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想抬手,手臂却不听使唤。
一种远比死亡更深沉的恐惧,从他灵魂最底层破土而出。
那不是对力量的畏惧,而是“自我”被彻底否定的恐慌。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青衫身影,一步,一步,从他身旁走过。
没有风。
没有灵力波动。
那人的衣角,甚至没有拂动他僵直的身体。
直到秦渊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那股无形的剥夺感才骤然退去。
“噗通!”
刀疤脸和他的手下们,齐齐瘫软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们看着空荡荡的巷子,眼神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
发生了什么?
他们不知道。
秦渊走出长巷,继续前行。
一辆华贵至极的车辇停在路边,车壁是千年沉香木,帘幕是东海鲛绡,拉车的是两匹神骏的独角雪驹。
一名宫装侍女快步上前,对着秦渊深深一福。
“前辈,公主殿下已备好车驾,可送您出城。凭公主令牌,可保一路通畅。”
这是赵灵儿的示好,也是她的投资。
秦渊的目光,没有在车辇上停留分毫。
他依旧走着。
一步,一步。
他的步伐很怪。
不快,不大,却无人能跟上。
暗处的探子起初还能勉强缀在后面,几个转角后,他们骇然发现,跟丢了。
无论他们如何催动身法,那个青衫背影永远在前方不远不近的距离。
然后,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有元婴境的供奉不信邪,在密室中盘膝而坐,神识铺天盖地,朝秦渊笼罩而去。
神识刚刚触碰到秦渊周身三尺。
没有反弹,没有对抗。
那名供奉倾尽全力的神识,就这么被“抹掉”了。
它没有消散,没有被吞噬,就像纸上的字被橡皮擦去,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噗!”
密室中,元婴供奉狂喷一口鲜血,抱着头颅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
他的神魂,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块。
这样的情景,在天都城各个角落,接连上演。
一时间,再无人敢去窥探那个行走的“禁忌”。
西城门。
数百名城卫军披坚执锐,刀已出鞘,气氛肃杀。
他们接到的死命令是,拦下一个青衫人。
当秦渊的身影出现在长街尽头时,为首的将领握紧了刀柄,手心全是汗。
秦渊一步步走近。
一股无法形容的压力降临。
那不是威压。
那是一种更本源的认知。
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正在行走的山,一条正在奔流的河。
他们手中的兵器,像是孩童的玩具。
他们心中的战意,像是螳臂当车。
不需要命令。
不需要思考。
士兵们被一种最原始的本能驱使,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路。
秦渊就在数百名精锐士卒敬畏、恐惧、混杂着迷茫的目光注视下,走出了城门。
他的身影汇入城外官道的人流,消失在漫天尘土与夕阳余晖里。
他来时,无人知晓。
他走后,却在整座天都城的心头,留下了一道永不磨灭的烙印。
大皇子府。
书房内,名贵的紫檀木桌案化为齑粉。
赵构,大荣皇朝权势最盛的皇子,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一名黑衣谋士跪在地上,声音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殿下……跟丢了。”
“我们所有的追踪手段,所有的眼线,都失去了他的踪迹。”
“他……就那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