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te-22的夜晚，如果这深埋地下的设施也能称之为“夜晚”的话，总是格外漫长。人造光照无法模拟日出日落对生理时钟的微妙调节，时间在这里只剩下交接班日志上冰冷的数字。伊恩·英尼斯博士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八个小时，眼窝深陷，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一种混合着焦虑和兴奋的情绪强行激活了。
那份关于“异常模式-037-Alpha”的报告，连同加密等级提升至“阿喀琉斯之踵”的请求，已经在两小时前发送至Site-98远程监控中心。现在，他只能等待。等待的每一秒都像砂纸一样摩擦着他的神经。
控制中心的主屏幕上，Scp-037依旧在无声燃烧，各项读数在正常范围内波动，仿佛几小时前那短暂的磁场痉挛和频谱异常从未发生过。但这正是最令人不安的地方——一种暴风雨前的死寂。
阿娜斯塔西娅·佩特洛娃端着一盘几乎没动过的食物走过来，放在伊恩的控制台旁边。“你需要补充能量，伊恩。把自己累垮对那颗星星没有任何帮助。”
伊恩勉强笑了笑，拿起一块三明治，味同嚼蜡地咀嚼着。“Site-98有回应了吗？”
“还没有。跨站点高保密通讯需要多层中转和验证，尤其是这种加密等级。最快也要再过几小时。”阿娜斯塔西娅看着伊恩布满血丝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确定你的发现……值得如此兴师动众？也许只是一次我们尚未理解的内部能量释放。”
“我希望是。”伊恩放下三明治，调出那段异常频谱的放大图，“但你看这里，阿娜斯塔西娅，这个频率的增强模式。它不是随机的噪音，它有重复性，虽然微弱，但结构……很奇特。不像任何已知的自然恒星活动产生的电磁信号。”
“不像自然，那像什么？”阿娜斯塔西娅微微皱眉，她是顶尖的天体物理学家，她的世界观建立在宇宙物理法则之上，对“非自然”的假设本能地排斥。
“我不知道。”伊恩坦诚地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也许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物理过程。也许……”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也许是某种形式的‘广播’。”
这个词让控制中心角落里的一个低级技术员下意识地抬了下头，随即又迅速低下，假装专注于自己的屏幕。Scp基金会里，“广播”这个词往往与一些极其糟糕的收容失效案例联系在一起。
阿娜斯塔西娅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伊恩，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这种猜测很危险。它会导向完全不同的收容策略，甚至可能触发o5议会更极端的预案。”她指的是那些关于“认知危害”和“信息熵污染”的终极协议，那些协议一旦启动，代价往往是整个站点乃至更大范围的信息隔离与记忆清洗。
就在这时，伊恩的私人加密通讯频道亮起了一个红色的优先级标识。不是Site-98的官方回复，而是一个直接的点对点连接请求，来源Id是：Site-98 - dr. Aris thorne。
阿里斯·索恩博士。伊恩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一个在基金会内部以思维跳脱、擅长处理“非标准异常现象”而闻名，同时也因其激进的理论而备受争议的理论物理学家。他怎么会直接找上来？
伊恩看了一眼阿娜斯塔西娅，后者示意他接听。伊恩深吸一口气，接通了连接，但没有开启视频，只有音频。
“英尼斯博士？”一个略带沙哑、语速很快的男声传来，背景音里似乎有某种高频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我是阿里斯·索恩，Site-98异常信号分析部。你提交的‘Alpha模式’数据，我看到了。”
“索恩博士，你的效率令人惊讶。”伊恩谨慎地回应。
“绕过官僚程序总能节省时间，尤其是当我觉得有趣的时候。”索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你的数据很有趣，英尼斯博士。非常有趣。那段频谱增强，你注意到它的谐波结构了吗？”
伊恩愣了一下，他确实做了谐波分析，但并未发现显着异常。“谐波分析显示在背景噪音范围内。”
“不不不，不是常规谐波。”索恩的语速更快了，“是隐藏在更高阶非线性调制里的东西。我用我自己的一套……嗯，算是非标准傅里叶变换算法处理了一下你的原始数据包。结果发现，那短暂的信号增强，像是一个更大结构的‘索引’或者‘标签’。”
“什么意思？”伊恩的心跳开始加速。
“意思就是，你捕捉到的可能不是信号本身，而是信号存在的‘证据’。”索恩解释道，“就像一个灯塔，它的光一闪而过，但你通过那一瞬间的闪光，推断出灯塔的存在和位置。你报告里的那段异常，可能就是那个‘闪光’。而真正的‘灯塔’……或者说，持续的低功率‘广播’，可能一直存在，只是被Scp-037自身强大的辐射背景完美掩盖了。”
控制中心里一片寂静，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停了下来。阿娜斯塔西娅也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通讯器。
“持续广播？”伊恩感到喉咙发干，“内容是什么？来源是Scp-037内部？”
“内容无法解析，以我们现有的信息理论来看，它更像是一种纯粹数学结构的信息流，或者……某种状态的描述。”索恩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至于来源，这才是最耐人寻味的地方。我的初步定位分析当然，误差很大暗示信号的源头并非完全位于Scp-037的实体内部，而是与其核心的高维拓扑结构……或者说，与其‘奇点’相关联。它可能来自……别处。”
别处。这个词在基金会的语境里，可以指代任何地方：另一个维度、另一个宇宙、时间的尽头，或者无法理解的虚空。
“你能证明吗？”阿娜斯塔西娅忍不住开口问道，她的科学素养让她无法轻易接受这种没有坚实数据支持的推论。
“佩特洛娃博士，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索恩似乎早就知道她在旁边，“证明？目前还不能。我需要Site-22部署更灵敏的、针对特定量子频段的侦测器，并且需要在不同磁场约束条件下进行主动探测实验，才有可能捕捉到更清晰的信号。但这需要o5的批准和资源倾斜。”
主动探测？伊恩的眉头紧紧锁起。对Euclid级异常，尤其是像Scp-037这样高危的项目进行主动刺激，是基金会操作手册上明令禁止的高风险行为。这无异于在炸药库旁边玩火。
“这太冒险了，索恩博士。”伊恩沉声道。
“当然冒险！”索恩的语气反而带着一种兴奋，“但比坐等一颗可能被‘远程操控’或者本身就是个‘信标’的恒星在我们脚下变成超新星要冒险吗？英尼斯博士，你的直觉可能是对的。Scp-037可能不仅仅是一个天体，它是一个……通道，或者一个接收器。我们必须知道它在接收什么，或者，它在向谁发送信息。”
就在这时，主控制台收到了一条来自o5议会秘书处的官方加密信息，优先级为“最高指令”。
伊恩和索恩的通讯瞬间沉默下来。伊恩点开信息，快速浏览着内容。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坏消息？”索恩在另一端问道，似乎猜到了什么。
“o5议会已经审阅了NASA轨道运输方案的最终修订版。”伊恩的声音低沉而疲惫，“他们批准了计划。指令要求Site-22在七十二小时内，开始进行第一阶段运输装置的适应性测试。测试内容包括模拟Scp-037在预设运输舱内的磁场约束环境。”
“七十二小时？！他们疯了吗？”阿娜斯塔西娅失声道，“我们刚刚发现可能的异常信号模式，稳定性评估都还没完成！”
“议会的意见是，不能因未经证实的微小异常而延误对明确存在的、迫在眉睫的宏观威胁（指新星爆发）的应对。”伊恩念着指令里的原话，语气中充满了无力感，“他们要求我们‘在确保基本收容稳定的前提下，积极推进运输计划’。”
通讯另一端的索恩博士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听起来有些讽刺。“看吧，官僚主义总是选择那条看似‘稳妥’实则更危险的路。把星星扔到天上，眼不见为净。至于星星本身是不是个问题？他们不在乎。”
“我们该怎么办，伊恩？”阿娜斯塔西娅看向伊恩，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伊恩看着屏幕上o5的指令，又看了看窗外那颗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或者漠不关心）的微型恒星。索恩的猜测虽然大胆，但却完美地解释了他心中那份隐约的不安。如果Scp-037真的是一个信标或通道，那么强行将它送入太空，远离地球，是解决了问题，还是将它放到了一个更广阔的“舞台”上？甚至可能……激活它？
“索恩博士，”伊恩下定了决心，对着通讯器说，“关于你需要的探测器和实验方案，请尽快把你的详细技术需求发给我。我会以‘配合运输计划，评估磁场调整对项目稳定性影响’为由，向议会申请必要的设备和权限。”
“明智的决定，英尼斯博士。”索恩的声音带着赞许，“我会把东西发给你。记住，时间不多了。运输测试本身，可能就是我们的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主动探测机会。”
通讯中断。控制中心里只剩下机器运行的嗡嗡声和压抑的寂静。
“伊恩，你这是在进行一场豪赌。”阿娜斯塔西娅严肃地说。
“我们一直都在赌，阿娜斯塔西娅。”伊恩走到观察窗前，凝视着Scp-037，“从我们把这颗星星关进地下的那一刻起，就在赌。现在，只是赌注变得更大了而已。”
他仿佛看到，在那颗炽热光球的深处， beyond the blinding light, 某种沉睡的东西，因为即将到来的磁场变动，而微微动了一下。
或者，那只是他过度疲劳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