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心焦虑地啃了得有半个钟的指甲，再啃下去就真的要出血了。
这个世界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特殊，不是说世界背景和剧情线。唉，也关系到剧情线，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游离在任务之外的感觉，沉浸还是很沉浸的，必然为下城区的平民感到愤怒和不甘，可宫修明的动向他是真的摸不着，地上地下都没混进去的机会，男主自己也不出来……
他也在尽力避免去想到玉维真。这位更麻烦……他不主动出现在张天心面前的话就意味着根本没有任何碰面的可能——这使他意识到前两段旅程中他有些过度依赖于类似于小说中常见的机械降神情节……换句话说他对玉维真这个人有身披七彩祥云天降神兵的情结？总而言之是太被动了。
张天心的探索思路、方向、方式总在和主线背道而驰。他x的系统也没出过有用提示，整一个草台班子……
他依然保持着工作时出现问题先指责领导在反省自身的良好习惯，也明白他确实投入得不够。明明事关生死——或许因为他之前已经死过？还死了两次。一个淡人是这样的，被卷死了之后绝不想重蹈覆辙。
但他现在又不这么想了。
活着居然是一件奢侈品。
就这么赤裸、恶毒地暴露在眼前。张天心打《生化危机》系列，还有《恐怖动物园》、《瘟疫公司》之类的时候都有想过——谁没幻想过自己身处在丧尸病毒爆发地区要怎么生存？除非开局两把枪和一箱子弹，他一定会斩钉截铁地跳楼，这样方便快捷有保障，痛苦的时间够短；在那种境地下，他一定果断去死。
救世主是主角要承担的身份，哪怕在源世界、在完全自由的世界线，他不觉得自己能脱离普通npc的命运——做普通人有什么不好吗？上学、工作、下班享受一点私人时间，如是几十年。他不适合做决策的什么位置对良心道德的拷问把他束缚在原地，执行命令可以，对别人的性命，对许多人的性命负责很难……心梗是个意外，获得活下去的机会更是意外中的意外，说实在的他有把这一切当作工作、当作买断制游戏。一个小世界，一次回档，盈亏都是赚。
生死对人的观念有不同的影响，在他这里就是本就淡的更淡。而且说真的宫修明给他胸口来的那一枪实在太痛了，痛得不想再来一次——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就这么结束。毕竟死了就不会再死。
可是……
可是。
当他看见那些人。
一辈子活在地底的人，眼睛退化不能视物的人，骨骼扭曲变形的人，死后不得安宁的人，活人，死人，不能……不配被称为死人的人。
体面活着，就这么罕见、这么困难啊？
是的他明白，张天心当然明白，这些小世界不成熟。它们呈现出来的状态相当于一些demo，一小块地图，一次封测，社会搭建不完全，逻辑设定没圆上，多数npc没有身份、名字、社会关系、来路和去处……故事没告诉他怎么开头，也没给他看怎么结尾，那是平台背后负责运营的……的事，不关他的事，没必要追根究底的事。
他x的张天心还记得上个世界每个跟他产生交集的人的名字。这些人还在增加，不只是什么同事上司饭店老板某个天龙人的管家，他们开始有名字、有社会关系，和张天心产生越来越多的交集，每个世界，又好像比上一个完整一点。他能看着npc被剧情席卷性命，不是说他能看着和他成为熟人、能一张桌子上喝酒的人，在红色警报里轻飘飘去死。
还死不瞑目。
“……宿主。”
“宿主？”
996打断了他酝酿的情绪。系统身上的电流频闪断断续续，看上去十分困惑的样子。
“警告解除了。”
“？”
变成了灰色。血色浓郁的地区全部灰暗下去了，在蓝色的地上建筑下显得破败……就像地面建筑群的影子。
张天心和系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也不方便离开哨塔去看——被附近哨塔发现的话按规定他们就会被控制，以待日后送去军事法庭。
他怔怔地凝视着那片灰色，一个可怕的、无根无据的猜想逐渐浮现出来。
“不能吧……”
张天心喃喃道。
——有什么不能的，玉维真从来不做委曲求全的事。他当初愿意“合作”，为的不就是在今天、在这里做个了结？
与其和他们这些欲望膨胀的疯子划清界限，不如加入他们把持阀门。百年身后老的老、死的死，方便一把火烧个干净。
斯隆先生和金斯伯格先生经历过几次惊心动魄的追逐战，舍弃掉好几个随行人员，剐蹭了一身伤，不禁开始担忧自己生命流逝、也变成那些吃活人血肉的怪物。这种转化到底是通过什么传播的？显然不是某种病毒，否则还有意识的活人即使没有伤口暴露在外，也不能苟延残喘太久——死人之间“传播”得那么快。而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先“死了”，被活过来的死人啃了几口。然后从地上站起来，肢体扭曲……但速度极快、力大无穷。就好像解开了什么基因锁。
又嗜血、以人类为食。
比起疾病，更像返祖。
他们终于逃到了一个没被围堵的出入口，真是绕了好大的远路。越靠近他们初始那个实验室的出入口围绕的活“死人”越多，他们总是走到附近推一个人去侦查——用枪抵着后背把他推出去。
全须全尾活着回来，是可以放心；带伤出来，要就地处决、提高警惕；没回来……还听到凄厉的惨叫声，就意味着得绕路。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减少，武器没有少。他们敢于拿枪送人上路当然是提前卸了替死鬼的武器。都到这种时候了，那些人依然不敢暴起反抗——或许他们变成活死人之后就没那么多要遵从的命令了，所以死也没什么可怕的——死还能报复那些人，他们多半是这样想。
他们终于抵达了出入口。电梯内三五个人沉默，各自贴着角落站。他们要先上行到一个平台，再出去爬一小段楼梯，途中接受喷淋消毒。
就在这上升的短短几十秒间，也会异变陡生。
最后走出轿厢的只有两个活人，地面唯余残尸。不管是不是因伤暴毙又“复苏”的人还是纯粹无辜的人，两位先生都一视同仁地先开枪，死了再检视。为保办得干净利落没有后顾之忧，他们把这些人的头颅从脖子上分剥下来再重新拼放，因为没有足够的空间把头身远远分开，他俩想了个聪明卓绝的办法，把死人的头交换，驴唇马嘴地这么安上了。
还真的有用。
他们湿漉漉地往上爬，这次喷淋消毒后可没人能送来干净衣服给他们换，能烘干也暂且不管了，保命重要。就这么几乎手脚并用地过了离开基地的最后一重程序，勉力站起来支撑着最后的体面，大步流星往外走。
半地下的出入口是个小房间，开了两扇对称的通风窗，兼具向外探视的功能。如果两位政客不是刚刚死里逃生，应该能注意到本该透进来的阳光被晃动的阴影……人身的阴影遮盖了。他们的手上有血、有汗，有不知道是什么、从何而来的液体，几乎按不开面容、瞳膜解锁之后的最后一重指纹锁。
那扇沉重的合金门缓缓向两侧拉开了。
斯隆先生没能再往前迈一步。
“……”
在这种几乎要令人发疯的安静里，金斯伯格迅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从他身后挤出来。
果然，他看到的是一条一条枪支……枪口顺着阶梯垂下来，纹丝不动地直指着两位大人物。
他们几乎要笑出来……果然，果然啊，死里逃生的境地，是被什么人一手制造好的。多年的谨慎和直觉使这两人不肯再往前迈动一步，虽然此刻没有什么人站到眼前来傲慢说什么请他们识时务，胆敢怎么样就别怪枪下不留情——沉默的枪口代替幕后之人说了。
斯隆先生沉下气，朗声要见——不管是谁，总之要见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他当然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有那么多傍身的筹码可以交换，总有能让对方满意的价格。这种政客都是这样的，不论有多少人嘎嘣一下轻飘飘地倒在眼前了，他都觉得凭他的……不可能是他死，轮不到他死。
可惜剧烈运动和惊吓掐住了他的声带，让他本来浑厚低沉勉强算得上威严的声线大打折扣。颤抖、尖锐、压抑不住的愤怒，几乎要破音。
“日安，斯隆先生。”
玉维真知道最后总会出现这种局面。把肉食动物丢在有限的资源环境中养蛊，活下来的不一定是最强壮、最凶猛的，有可能是运气最好的，最有策略性的——用各种方式蛰伏的，坐看别的去死的，苟活的。
他当然也希望这些人在地底一起拉倒，这本来就是属于他们的因果报应，自相残杀到最后一秒好了，还让他来劳心费神。
殊不知两个四十多岁的政客见他也如见鬼，一时间慌张，又觉得果然是他……
心头的大石头砸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