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去意坚定。
不过在此之前,还要把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基业安顿分明。
不比当初,眼下的安竹山庄以及商行已经是触角遍布大周天下的庞然大物。
依靠其生活之人,又何止上万?
诸多事情,都需要提前安顿好,落下个章程。
他信任林冲、岳飞的为人,却并不相信他们的后继者。
陈安在静室入定片刻,整理好思绪后起身而出。
山庄之内,秋意森森,一如昨年。
独自一人,悄然行至前院议事厅,唤来提前被他召唤回庄园中的四喜。
“少爷。”
见到陈安到来,四喜连忙起身行礼,神情恭敬。
他如今虽已是执掌一方,富甲天下的大掌柜,可在陈安面前,依旧是当年那个恭谨干练的少年模样,未曾有半分改变。
“坐。”
陈安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声音平淡,一如往昔。
“四喜,我欲远行,此去...归期不定。”
四喜闻言,身躯猛地一震,脸上血色稍褪,急声问道:
“少爷,可是四喜哪里做得不好?您要去何处?”
“你做得很好。”
陈安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非是你之过,只是我道途所在,不在此处罢了。”
他望着眼前这个自小便跟随自己的家臣,眸光温和了几分。
“这陈氏商行,如今已是枝繁叶叶茂,遍及海内外。”
“我此番离去,便将这偌大的家业,全权交由你来打理。”
四喜心头大急,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陈安抬手止住。
“你且听我说完。”
陈安声音平淡,却也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意将商行改为公帐,自你之下,凡商行三等管事以上,以及在庄中效力满十载之老人,皆可按功劳资历,得上一份‘身股’。”
“日后商行所获之利,除去周转、研发所需,便按这身股,分予众人。你为大掌柜,总领全局,可得一成。”
“至于我那一份......”
陈安略一思忖。
“便尽数划归山庄公中,由严华道长掌管,用以维持山庄运转、抚恤庄中老弱、兴办学堂之用。”
四喜怔立原地,已然被陈安这石破天惊的安排惊得说不出话来。
将这富可敌国的家业拱手相送,分予众人。
这般手段,纵观古今,是有谁能舍得?
怕也唯有自家少爷能做得出来!
“少爷,此事万万不可!”
四喜回过神来,连忙急切出声劝阻。
“此乃少爷毕生心血,四喜何德何能.....”
“起来吧。”
陈安虚抬右手,一股柔和之力将其托起.
“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他看着四喜,郑重嘱咐道:
“财帛动人心,此法虽可令商行上下归心,却也难免日后滋生事端。”
“你执掌商行,当记今日之言,恪守本心,赏罚分明,方能长久。”
“至于后续人选,你当紧急,有德有能者上,德在能前。”
四喜眼眶微红,知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陈安重重叩首。
“少爷再造之恩,四喜没齿难忘!”
“日后纵是粉身碎骨,亦定不负少爷所托!”
“善。”
......
安顿好山庄里的种种世俗俗务。
陈安便又于后山竹林小亭中,见了严华、清虚子、马灵、乔道清几位道友。
他将自己欲往白山道场潜修,往后求个长生大道的事,缓缓道出。
“......贫道此去,恐不再回返。”
“诸位去留,各自随心,我不多做约束。”
清虚子、马灵、乔道清三人对视一眼,心头了然。
曹真人之事对他们触动颇深,而陈安于那日所言的“道在脚下,行则将至”,更是令他们日夜揣摩。
如今朝廷北伐功成,大局已定。
陈安选择抽身而去,潜心求索更高境界,亦是在情理当中。
“处玄道友。”
清虚子率先起身,稽首一礼,神情间带着几分向往。
“我等受道友点化,方才踏上新法坦途。”
“如今道友既要往白山潜修,贫道亦愿随行,共探前路!”
马灵与乔道清亦是随之起身,躬身应和:
“我等愿随同往!”
于他们而言,红尘俗世的纷扰早已看淡。
唯有那缥缈难得的长生大道,才是毕生所求。
如今能追随陈安这般堪比古之先贤的辟道者一同修行,自是天大的机缘,岂能错过?
陈安见状,淡然一笑:
“三位道友既有此心,贫道自是欢迎。”
他将目光转向一旁始终默然不语的严华,温声问道:
“严兄意下如何?”
严华缓缓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平和的笑意。
“处玄,诸位道友,你们的心意,贫道明白。”
他望着亭外那片在风雪中依旧生机勃勃的田垄,眸光里满是眷恋。
“只是,贫道这一生,早已与这方水土相连。”
“我的‘道’,不在那缥缈的云端仙山,而在乎这一草一木,一粟一饭之中。”
他转过头,对着陈安拱手一礼,神情坦然。
“贫道修为浅薄,怕是难窥大道,便也不去拖累诸位了。”
“只愿守着这片桃源,看着它在贫道手中开花结果,为这世间多留几分生机,为处玄你守好这份基业,便已心满意足。”
“严兄高义。”
陈安闻言,多有感慨。
人各有志,道亦万千。
严华此举,看似退缩,实则亦是坚守本心,另辟蹊径,与他“行则将至”之言,殊途同归。
“既如此,这安竹山庄,日后便全权托付于严兄了,你当为庄主。”
陈安郑重一拜。
“凡庄中事务,皆由严兄决断。”
“好。”
严华亦是回以一礼,坦然受之。
......
山庄诸事,皆已安排妥当。
至于其余故人,亦无需他过多操心。
叔父李秉早已携家眷远赴蜀中,以其老辣手段,又有商行暗中支持,如今想必已将那片天府之国经营得固若金汤。
李清照等友人,也各有人生,他不便过多干涉。
而林娘子,亦在金人退兵后,便搬去了汴梁城中的太尉府,总领后宅,夫妻团聚。
这两年时间里,又怀有身孕,诞下一子。
唯独林朝英这小丫头,自幼便在他身边长大,修行新法,灵性十足。
林冲尚坐镇前线,无心他顾。
而林娘子知晓陈安欲要离开的消息后,虽有不舍,却也知这是女儿的天大机缘。
便也将其托付给了陈安,望其日后能有所成。
陈安寻到金灵与林朝英时,两个小姑娘正与悟空在桃园中嬉闹得不亦乐乎。
“朝英。”
陈安温声唤道。
“三叔!”
林朝英闻声,欢快地扑了过来。
“三叔,你可算是忙完啦......”
“三叔此番,是要去一个很远、很漂亮的地方潜心修行。”
陈安蹲下身,轻抚着她的小脑袋,温声问道.
“那里没有汴梁的热闹,亦无山庄的安逸,唯有清苦修行,你可愿意随三叔同去?”
林朝英歪了歪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
“很远?有多远?”
“千里之外,苦寒之地。”
“那金灵师叔和悟空也去吗?”
“自然同去。”
“那我去!”
林朝英闻言,当即拍手欢呼起来。
“只要有三叔和师叔、悟空在,去哪里都好玩。”
童言无忌,却也道出了最纯粹的依恋。
陈安淡然一笑,起身望向北方天际,心头大定。
......
建炎四年,春。
连绵的春雨洗去了汴梁城冬日的冷肃。
万物复苏,生机勃发。
安竹山庄的山门,在晨光熹微中悄然开启。
一辆再寻常不过的青篷马车,自其中缓缓驶出,未曾惊动任何人。
车轮碾过青石小径,留下两道浅浅的辙印,很快便被晨雾所掩盖。
山门前,严华与四喜并肩而立,目送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久久不语。
直至其彻底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方才各自转身,一个归于山庄,一个行向汴梁。
红尘俗世,依旧运转。
而车厢之内,陈安闭目养神。
金灵与林朝英两个小丫头则是挤在窗边,好奇地打量着窗外那片崭新的天地。
悟空坐在车前,安稳驾车。
天穹之上,羽鹤环绕四方。
清虚子、马灵、乔道清三人骑马随行于侧,神情间不见远离的不舍,反倒满是期待。
一行人,一辆车。
悄然汇入了南来北往的人流,往北而去。
......
同年四月。
北伐大军于漠北之地,与金人残部展开决战。
岳飞、林冲两路合围,火炮齐鸣,雷光闪烁,大破金军。
金主完颜吴乞买及其残部万余人走投无路,于白山下,面北而降。
至此,这个曾一度席卷北国,兵锋直指中原的强盛王朝,历二主,凡二十三载,灭。
林冲秘令麾下士卒遍寻金人所在,不见当年被俘之大周天子、群臣。
许也因先前金人对周战败,而被泄愤处死。
如此,也算是了了一桩麻烦事,大周朝堂也不会再起波澜。
六月,林冲、岳飞班师回朝,献俘于太庙。
新君赵训亲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举国欢腾。
史书工笔,落于纸上。
只书八字:
山河重光,建炎中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