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贵讲完这些,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佝偻了下去。他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再次“噗通”跪地,声音嘶哑道:“侯爷!侯爷明鉴啊!我张东贵……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但凡有一丁点儿别的法子,哪怕是要我这条老命,我也绝不会……绝不会把蒙鸢往那火坑里推!那是蒙鸢啊!是我们庆喜班的魂!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我混账!我不是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悔恨交加,泣不成声。
小满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平日里圆滑世故的班主此刻如此狼狈痛苦,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她对张东贵确实恨不起来,甚至生出几分无奈的同情。吸了吸鼻子:“张班主,你……你也别太自责了……这事儿,说到底,是那些仗势欺人的狗官造的孽!那……那出事那天,就是王大家坠塔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有没有说什么?”
张东贵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茫然地摇了摇头:“那天下午,蒙鸢才回了戏班。我当时又惊又怕,赶紧去了他房里,问他怎么样了……”,他顿了顿,眼神空洞望着某处,仿佛又看到了当时王蒙鸢的样子,喃喃道:“可他……他什么也不肯说,脸色却白得吓人,眼神……眼神空荡荡的,就那么坐着。我急得不行,追着问他,他只回了我一句话:‘班主,你别管了,这事儿……我会处理好的。”
“后面,我怎么跟他说话,他就跟听不到一样,就那么坐着一声不吭。后来……后来他说想一个人静静,我就……我就出去了。我哪里想得到……哪里想得到他那句‘处理好的’,竟然是……竟然是……”张东贵说着说着又是一阵哽咽。
“那他怎么去的栖云寺你不知道?”顾溥看着他问道。
张东贵赶紧摇头:“我不知道,他出事儿我还是第二天早上,官差来戏班通知我的,说……说栖云寺死了人,是王蒙鸢,让我快去认尸,处理后事……,我赶到栖云寺,就看到……就看到蒙鸢躺在塔下……官府的人已经在现场了,验尸,查问,动作快得很,当天下午结论就下来了,说是醉酒失足……然后,然后就限我三日内必须把后事处理干净,不得停灵,不得声张……”
他抬起头,指天发誓:“侯爷!我不是故意要草草了事啊!我是没办法!官府逼着,王老娘当时一听消息就晕死过去,不省人事,一直昏睡着,所有事儿只能我来操办!时间虽紧,但我张东贵敢对天发誓,我给蒙鸢办得绝对是隆重的!最好的棺木,最好的寿衣,请了高僧念经超度,该有的排场、规矩,一点都没省!绝没有半点亏待他!”
小满听着,心里也堵得难受。是呀,如果张班主不按要求办了,官府可以当无主尸随意处置的,那王大家连最后的体面都没有了!突然想起前日在化妆间外听到的对话,问道:“张班主,那前日……我听到你和玉芙蓉在化妆间里,你说的那些话,什么‘咱们怎么可与那种事有关呢,咱们都是本分人!’,又是什么意思?”
张东贵先是一愣,皱着眉努力回想,好一会儿才恍然,苦涩道:“这个……唉,那是因为蒙鸢出事儿后,我以为方大人总该……总该消停了吧?没想到,没过两天,刘知府又传话,说方大人还要听戏!我当时整个人都麻了!真的!蒙鸢刚没了,他又……我当时又怕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是玉芙蓉,他自己站出来跟我说,他去唱!”
张东贵顿了顿,语气中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戏班里的人,只要不是傻子,谁猜不到蒙鸢的死跟那位方大人脱不了干系?只是谁也不敢说,不敢问罢了。芙蓉……他那性子,是有些张扬,我当时也是怕他不知轻重,再惹出什么祸事,连累了整个戏班,所以才提醒他一句,让他收敛点脾气,别步了蒙鸢的后尘……唉……”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飘忽看向窗外:“咱们梨园行的人,在那些贵人眼里,命比纸薄,身份低贱……可我张东贵混迹其中几十年,心底里……还是更喜欢、更敬重蒙鸢那样的人,清清白白,有风骨,有才华……芙蓉吧……也许,他自有他的追求和想法,有他自个儿的活法。既然他自己不介意,愿意走那条路,我这个班主……也只能由着他去了,只要能保住戏班,其他的……我也无所谓了……”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顾溥手指在茶杯边缘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