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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灰画灵

>我妻子死后,我把她的骨灰混进颜料里。

>画出的肖像栩栩如生,仿佛她从未离开。

>直到那天深夜,画框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蓝光扫过画面,妻子微笑的嘴角开始褪色。

>“检测到异常生命体征,”电子音冰冷地宣布,“开始清除。”

>门外响起沉重的撞门声。

>我撕开衬衫,用肋骨抵住画框边缘。

>“别怕,”我嘶哑地说,“这次换我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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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色刀挖起第四勺骨灰时,窗外的云裂成了絮状。那灰白的粉末,干燥,细微,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干燥贝壳内壁的微腥气,落在调色板上赭石色的油画颜料堆里。我手腕机械地转动,刀锋在两种质地截然不同的物质间刮擦,发出一种微涩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粉末被强行揉进粘稠的油彩,先是抗拒,然后缓慢、彻底地溶解,融为一体,最终变成一种奇异的、带着浑浊暖意的棕褐色。像冷却的旧血。

画架上绷紧的亚麻画布上,线条已经勾勒完毕。那是苏晚的轮廓,或者说,是我记忆中她坐在窗边小憩的模样。窗外本应是摇曳的梧桐,此刻却被我固执地涂抹成一片混沌压抑的深灰——没有阳光,没有风,只有凝固的、沉重的空气。我把沾满混合颜料——她的骨灰和赭石——的画笔重重按在画布上,开始涂抹那片属于她颈侧皮肤的阴影。颜料很厚,堆叠出肌理的质感,画笔刮过粗粝的画布底子,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回响。

画室很大,空得能听见尘埃落落下的声音。空气里漂浮着浓得化不开的松节油、亚麻籽油和……属于死亡的无机粉尘混合的气味。画架周围散落着十几个颜料锡管,扭曲着身体,像被抽干了内脏的金属虫子。几个揉成一团的外卖纸盒堆在角落,边沿渗出深色的油渍,散发出隔夜饭菜特有的、令人作呕的微酸。一只绿头苍蝇不知何时飞了进来,嗡嗡地盘旋在那些垃圾上方,声音单调而刺耳,是这个死寂空间里唯一的活物声响,却只衬得这死寂更加庞大、更加窒息。

我盯着画布上那张尚未完全具象的脸。空白的面孔像一张无声的控诉,嘲笑着我的无能。画笔悬在空中,迟迟无法落下。该画眼睛了。苏晚的眼睛。那里面曾经盛着整个春天,盛着细碎的光,盛着对我毫无保留的笑意。可现在,我的手指僵硬,记忆如同被浓雾封锁的海岸线,模糊不清。那独一无二的神采,那流转的微光,我抓不住。一股冰冷的绝望猛地攫住心脏,像铁钳狠狠收紧。窒息感涌上来,堵在喉咙口。

“操!”一声嘶哑的低吼冲口而出,带着金属锈蚀的刮擦感。

手中的画笔被我狠狠掼出去!它砸在对面墙壁上,“啪”地一声脆响,笔杆断裂,沾着棕褐色颜料的笔头无力地滚落在地板上,在浅色的木地板上拖出一道肮脏、黏腻的痕迹,像一条垂死的蚯蚓。断裂的木质纤维刺出来,白森森的。

我颓然坐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画架腿。头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双手死死揪扯着油腻打绺的头发。头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汗味、油彩味、还有骨灰那挥之不去的、顽固的微腥气,一股脑儿钻进鼻腔,熏得我胃里翻江倒海。几天了?不记得了。时间在这间巨大的、堆满颜料和死亡气息的牢笼里,早就失去了刻度。只有窗外偶尔从灰云缝隙里漏下的惨淡天光,提醒着昼夜的更迭。

角落里,那盒骨灰静静立着。乌檀木的盒子,打磨得极其光滑,冰冷沉重。它像一个沉默的、不容置疑的句号,钉在苏晚存在过的痕迹中央。我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它。盒盖上映出我扭曲变形的倒影,一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被绝望啃噬得面目全非的疯子。

一股邪火猛地窜起,烧干了肺里最后一点空气。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动作笨拙得像一头濒死的困兽。手指哆嗦着,粗暴地掀开那沉重的檀木盒盖。里面铺着一层细腻的白色绸缎,衬着那些灰白色的粉末。我伸出手指,直接插进那冰冷的灰烬里,指腹传来一种令人心悸的、颗粒状的虚无感。挖起一小撮,凑到眼前,指尖的粉末在透过高窗的惨淡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非人的、死寂的灰白。

没有犹豫。我把那撮骨灰,苏晚最后残存的物质形态,直接塞进了嘴里。牙齿下意识地研磨,细碎的颗粒摩擦着牙床,发出极其细微的“咯咯”声。一股强烈的、混合着石灰粉和深海贝类腐败后的腥咸苦涩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直冲脑门。没有眼泪。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自毁的决绝感,顺着食道滑下去,冻僵了五脏六腑。味觉的冲击像一道闪电,短暂地劈开了笼罩记忆的浓雾。

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几乎是扑回到画架前。沾满灰尘和油彩的手指,带着一股蛮横的狠劲,直接抠进调色板上那堆混杂着她骨灰的棕褐色颜料里。指尖触到粘稠冰凉的膏体,猛地一挖,狠狠抹向画布上那张空白的脸。粗糙的指腹代替了画笔,在亚麻布的纹理上疯狂地涂抹、刮擦、堆砌!

动作带着一种原始的、近乎暴力的宣泄。颜料被粗暴地推开、叠加,指关节在画布上刮蹭得生疼。那片空白被迅速填满。扭曲的线条、厚重的色块、狂乱堆叠的肌理……没有优雅,没有技巧,只有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不顾一切的嘶喊。我要她回来!哪怕只是一个影子,一个轮廓!那深灰混沌的背景前,苏晚的侧脸在狂乱的涂抹中逐渐浮现。紧闭的双眼,微抿的唇角,带着一种沉睡般的、永恒的宁静。

当最后一抹深褐色的阴影被她耳垂下方那一点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痣所吸收时,我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虚脱地滑坐到地板上。背靠着画架,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汗水和不知何时流出的、冰冷的液体混合在一起,从额角滑落,滴进嘴里,是咸涩的铁锈味。

画布上的苏晚,安静地侧坐着。光线在她脸颊的弧度上流转,仿佛下一秒,那浓密的睫毛就会轻轻颤动。空气里松节油和骨灰的味道依旧浓烈,却奇异地沉淀下来,不再那么刺鼻。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画架粗粝的木头腿,仰头痴望着画中人。时间被抽走了发条,只剩下画布上凝固的光影和窗外偶尔飘过的、更深的灰云。疲惫像铅水一样灌满了四肢百骸,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黏连在一起,意识沉入一片黑暗粘稠的泥沼。

“……陈默?”

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耳廓。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是苏晚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她就站在我身后!

我猛地一个激灵,骤然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脊背瞬间绷紧,冰冷的汗珠沿着脊椎沟壑滑下。画室依旧死寂。只有尘埃在透过高窗的惨淡光柱里无声地舞蹈。幻觉?还是……?我猛地扭头,视线像受惊的野兽般扫过身后空无一人的画室,扫过堆积的杂物和散乱的画具。除了我自己粗重的喘息,什么也没有。空荡得令人心慌。

目光转回画布。苏晚依旧侧坐着,闭着眼,神态安详。没有睁眼,没有动。刚才那声呼唤,真切得如同耳语,此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一圈圈令人心悸的涟漪,再无痕迹。我死死盯着她紧闭的眼睑,喉咙发干,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冰冷的余悸。是幻听?还是过度思念和疲惫催生的错觉?空气里那股混合着油彩、松节油和骨灰粉末的复杂气味,似乎更浓了。

日子被一种诡异的平静切割。我依旧蜷缩在画室里,像守着某种禁忌祭坛的守墓人。阳光吝啬地从高窗投下,缓慢移动着光斑,在画布上苏晚宁静的侧脸上流淌。那声幻觉般的呼唤像一个烙印,灼烫在意识深处,逼得我几乎寸步不离画架。困极了,就蜷在地板上,头枕着冰冷的木屑和干涸的颜料斑块,眼皮沉重地合上。可每一次短暂的昏睡,总会被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官所唤醒。

不是声音,不是气味。是一种……存在感。一种微弱的、如同蝴蝶振翅般轻柔的生命脉动,从那幅凝固的画像深处,透过亚麻布的纹理和厚厚的油彩层,极其微弱地散发出来。像初春冰面下第一道细微的裂痕,像黑暗中遥远星子的一次呼吸。微弱到稍纵即逝,却真实得让我每一次感知到时,全身的血液都为之凝固。我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想从画布上捕捉一丝一毫的颤动,捕捉那紧闭的眼睑下是否真的隐藏着某种苏醒的征兆。但每一次,画面都凝固如初。只有那无形的、难以捉摸的“存在”,如同幽灵般徘徊不去,在死寂的画室里投下巨大的、无声的疑问。

我会对着画布喃喃自语。有时是回忆,说我们初遇时她白裙子上沾到的草籽;有时是抱怨,抱怨楼下那家面馆的老板又偷偷在汤里加味精;有时是毫无意义的呓语,前言不搭后语。画布上的苏晚只是静静听着,嘴角似乎永远凝固在那个温柔的弧度里。偶尔,当窗外飞过一只鸟,或者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汽笛,我似乎能感觉到画中人的气息有了极其微妙的波动,像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看不见的小石子,漾开一圈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涟漪。这感觉让我既战栗又着魔。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沉甸甸地压在画室里每一个角落。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画架腿,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小撮从调色板边缘刮下来的、已经干结的油彩碎屑。指尖的触感粗糙而干燥。我正对着画布上苏晚的侧影出神,视线落在她微抿的唇角。那抹宁静的弧度,是我一笔一笔,混着她的骨灰,亲手堆砌上去的。

就在这一片凝固的、只有尘埃在光线里漂浮的死寂中——

“嘀——!!!”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电子警报,毫无预兆地撕裂了空气!像一把冰冷的钢锥,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

我像被高压电流击中,整个人猛地从地板上弹跳起来!动作太猛,带倒了旁边立着的几只废弃颜料锡管,“哐啷啷”一阵乱响,滚落一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血液瞬间涌向四肢,又在下一秒冻结。耳鸣尖锐地呼啸着,盖过了其他一切声音。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副画!

画框!那朴实无华的深色木质画框,此刻边缘竟诡异地亮起一圈幽冷的蓝色光芒!那蓝光并非恒定,而是像某种极其精密的扫描射线,沿着画框的内缘,以一种恒定的、冷酷的速度,一圈又一圈地循环扫过!每一次扫过,都伴随着那令人牙酸的、高亢尖锐的“嘀嘀”声!

蓝光扫过画面。

我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铁钩死死拽住,钉在画布上苏晚的脸颊上。

那圈冰冷的蓝光,正以一种无情的、不可阻挡的节奏,一遍遍扫过画面。每一次扫过,光线所及之处,画面就发生着肉眼可见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变化!

先是她唇角那抹温柔宁静的弧度。那是我用了最细腻的笔触,混着她骨灰里最细腻的部分,精心描绘的线条。此刻,在蓝光冰冷的扫掠下,那抹微笑的边缘开始模糊!像被无形的橡皮擦蹭过,棕褐色的油彩颜料,连同其下蕴含的骨灰微粒,正一点点、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消失!

不是剥落,不是褪色,是彻底的、物质层面的湮灭!仿佛那些承载着她最后存在的颜料和骨灰,正在被一种看不见的规则强行分解、抹除!随着微笑弧度的淡化,她整个嘴角的轮廓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被水汽晕染的毛玻璃。

蓝光继续扫过她的脸颊。那细腻的、带着生命温度的肌肤质感,那由无数细小微妙的色彩过渡构成的柔和阴影,在蓝光下迅速变得平板、苍白!如同劣质的打印照片被水浸泡过,色彩和层次飞速流失。原本在光线下似乎能感受到血液流动的颧骨位置,此刻只剩下单调的、死气沉沉的灰白底色。

“不……不!”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嘶哑得不像是自己的声音。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像一头被激怒的、失去幼崽的野兽,低吼着扑向画架!双手带着不顾一切的蛮力,狠狠抓向那个闪烁着致命蓝光的画框!手指触碰到冰冷的木头,紧接着就被一股强烈的、麻痹般的刺痛击中!仿佛有无数根细小的冰针透过指尖,瞬间刺入骨髓!

“呃啊!”剧痛让我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一步,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皮肤完好无损,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麻痹感却真实无比,沿着手臂迅速向上蔓延。画框上那圈蓝光依旧冷酷地旋转、扫描,如同执行最终审判的激光环。每一次扫掠,都像在苏晚的脸上剜去一刀。她鼻梁的挺秀轮廓开始模糊,眼睑下那抹淡淡的阴影在蓝光下迅速变淡、消失,使得她紧闭的双眼显得突兀而空洞。

“检测到异常生命体征。”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画室里响起。声音不高,却像寒冰凝结成的锥子,穿透了尖锐的警报声,清晰地钻进我的耳膜,直刺大脑深处。每个字都带着金属的硬度和绝对零度的漠然。

“开始清除。”

清除!

这两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轰然在我脑中炸开!所有的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巨大的恐惧像无形的巨手攥紧了我的心脏,捏得它无法跳动!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鸣声尖锐到几乎要刺穿鼓膜。我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锁住画框上那圈旋转的、执行着死亡宣告的幽蓝光环。

苏晚的脸颊,在蓝光无情的扫掠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模糊、湮灭!那抹温柔的微笑只剩下一个残缺不全的、令人心碎的痕迹。鼻梁的线条正在消失!紧闭的眼睑轮廓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不!停下!你他妈给我停下!”绝望的嘶吼冲破喉咙,带着血腥味。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什么麻痹刺痛,什么冰冷规则,在这一刻都被碾成了齑粉!我再次扑了上去,这一次不再是徒劳地抓挠画框。双臂猛地张开,用整个身体,像一面绝望的肉盾,狠狠扑向那副正在被“清除”的画!

胸膛重重地撞在画布上!冰冷的亚麻布和下面坚硬的画板,隔着薄薄的衣服,狠狠撞击着肋骨。沉闷的撞击声混合着我痛苦的闷哼。我死死抱住画架,用身体的每一寸去覆盖、去阻挡那圈致命的蓝光!脸颊紧贴在苏晚正在消逝的脸颊位置,皮肤能清晰感受到画布下颜料和骨灰被强行分解时带来的、极其细微的震颤感,像无数细小的生命在无声地湮灭、哀鸣。

“晚晚……别怕……”我语无伦次,声音破碎不堪,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涌出,瞬间浸湿了画布上那片正在变得苍白的区域,“我在……我在呢……不走……谁也不能……”

画框的蓝光被我的身体阻挡了一部分,但并未停止。它依旧冷酷地旋转着,扫描着暴露在外的画面边缘。那冰冷的电子音,如同地狱的丧钟,依旧在持续:

“清除进程:15%… 20%… 异常生命体征持续存在… 启动次级协议…”

我的身体覆盖着画布,像一块绝望的盾牌,徒劳地阻挡着那圈代表死亡的幽蓝光环。脸颊紧贴之处,画布下传来的细微湮灭震颤感并未停止,反而透过我的皮肉骨骼,冰冷地钻入心底。那无情的电子合成音,如同冰锥,一次次凿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清除进程:35%… 40%… 次级协议已加载。准备强制执行…”

就在这时,另一种声音,一种沉重、坚硬、带着绝对物理力量的声音,从画室那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门板外面,毫无预兆地炸响!

砰!

不是试探性的敲门,是纯粹、暴力的撞击!整个门板连同门框都猛地一震!灰尘簌簌地从门框上沿和墙壁天花板的接缝处抖落下来,在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陈旧的土腥味。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股蛮力强行撕裂!

砰!

第二下!比第一下更加凶猛!撞击点集中在门锁附近。老旧的金属锁舌在巨大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扭曲的“嘎吱”声!门板向内剧烈地凹陷进去一块!门框边缘的墙皮被震裂,细小的碎片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里面的人!立刻开门!配合调查!”一个粗粝的、毫无感情色彩的男性声音穿透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冰冷的铁块砸了进来。

警察!他们来了!为了执行那个该死的“清除”!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愤怒瞬间攫住了我,像两股相反方向扭绞的钢丝,几乎要把我撕裂!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濒死的窒息感。他们来了!他们要夺走她!夺走苏晚最后的存在!

画框上的蓝光还在旋转,电子音还在冰冷地报数:“清除进程:55%… 60%… 强制执行模块启动中…”

门外的撞击变成了连续不断的、狂暴的擂鼓!

砰!砰!砰!

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房间为之颤抖!门锁周围的木板已经碎裂变形,露出里面断裂的木纤维和扭曲的金属构件。锁舌在巨大的冲击下发出垂死的哀鸣。外面的人显然动用了沉重的破门工具,或许是撞门槌!门框上方和两侧的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底下灰暗的砖石。灰尘像烟雾一样弥漫开来,混合着松节油和骨灰的气味,呛得人无法呼吸。

“最后一次警告!放弃抵抗!开门!”那个冰冷的男声再次响起,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

放弃抵抗?开门?让他们进来,看着那蓝光把苏晚最后一点痕迹彻底抹掉?让他们用那些冰冷的仪器,把她存在过的最后证明也收走、销毁?

不!绝不!

一股狂暴的、近乎非人的力量,混合着极致的绝望和毁灭一切的冲动,猛地在我体内炸开!血液在耳中轰鸣,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

“啊——!!!”

一声完全不像人类能发出的、混合着极度痛苦和狂怒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吼声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尖锐的警报、刺耳的撞门声和冰冷的电子音!

在吼声发出的同时,我的双手猛地抓住自己身上那件早已被油彩、汗水和泪水浸透的旧衬衫!布料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刺耳的撕裂声!扣子崩飞,像子弹一样射向四周的墙壁和地板!我狠狠地将破烂的衬衫从身上撕扯下来,甩飞出去!

裸露的上身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肋骨根根凸起,皮肤下青筋虬结,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败的风箱。皮肤上沾满了斑驳的油彩和灰白的骨灰粉末,像一幅抽象而狰狞的战纹。

没有半分停顿!我猛地转身,再次扑向那副被蓝光笼罩的画架!但这一次,目标不再是阻挡蓝光!

我的身体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扭曲的姿态,狠狠撞向画架!不是用胸膛覆盖画布,而是用自己左侧身体凸起的、嶙峋的肋骨!目标精准地瞄准了画框——那闪烁着死亡蓝光的、木质结构的脆弱侧边!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与硬木猛烈撞击的闷响!

剧痛!尖锐、冰冷、瞬间席卷了左半身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了肋骨!痛感沿着脊椎闪电般窜上大脑,眼前瞬间一片漆黑,金星乱冒!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

但我成功了!

在身体撞击的巨大冲力和自身骨骼的坚硬支撑下,那沉重的画架连同上面的画,被我硬生生撞得向侧面挪移了十几厘米!画架脚与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画框边缘那圈旋转的幽蓝光环,在剧烈的震动下,闪烁了几下,扫描的节奏明显被打乱了!电子音出现了短暂的卡顿:“清除进……进程:65%… 受到物理干……干扰… 重新校…校准…”

剧痛让我的身体抽搐着,左半边身子几乎无法动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般的痛楚。但我根本顾不上这些!趁着蓝光扫描被打断的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我像一头受伤濒死却更加凶悍的野兽,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以那副画架为支点,手脚并用地往上攀爬!动作笨拙、疯狂,带着垂死挣扎的惨烈。

我的目标是画布!是画布上苏晚那张正在被无情抹去的脸!

终于,我爬了上去!身体沉重地压在了画布上!冰冷粗糙的亚麻布紧贴着裸露的皮肤。但我立刻蜷缩起来!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将自己扭曲成一个怪诞的保护姿态——双膝死死抵住画布下方边缘,整个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将脆弱的脊背和头颅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和那可能随时恢复扫描的蓝光下。而我的前胸、腹部,则紧紧地、不留一丝缝隙地覆盖在画布中央,覆盖在苏晚那已经模糊了大半的脸上!

肋骨断裂处的剧痛像电流一样疯狂撕扯着我的神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眩晕。冰冷的汗水混着血丝(不知是咬破了嘴唇还是内脏受伤)从额头、鬓角不断滴落,砸在画布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脸颊下方,隔着薄薄的画布,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苏晚脸颊轮廓的残缺——那里本该是温软的肌肤,此刻只剩下粗糙的布纹和下面硬邦邦的画板。她嘴角那抹温柔的笑,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令人心碎的印子。

“晚晚……”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和濒死的喘息,从紧贴画布的嘴唇缝隙里艰难地挤出,微弱得几乎被门外狂暴的撞门声和画框断续的警报彻底淹没,“别怕……”

门外那沉重、蛮横的撞击声骤然停止了一瞬。紧接着,一个更加巨大、更加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伴随着金属零件彻底崩裂的刺耳爆响和木头碎裂的轰然巨响!

“轰——!!!”

画室那扇包着铁皮、早已不堪重负的厚重木门,终于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面硬生生撞得向内爆裂开来!

破碎的门板向内飞溅!断裂的门轴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门框周围的砖石和水泥碎块像霰弹一样迸射!浓密的灰尘如同爆炸的烟雾,瞬间充斥了整个门口区域!

刺目的白光——来自门外走廊的顶灯,或者可能是强光手电——像一把冰冷的利剑,猛地刺破弥漫的烟尘,直射进来!光线强烈,瞬间照亮了画室内翻腾的尘埃,也照亮了扑在画布上、蜷缩成一团、如同守护着最珍贵宝藏的野兽般的我。

烟尘中,几个高大、穿着深色制服、轮廓模糊的身影,如同从地狱裂口爬出的煞神,出现在门口那片狼藉的破洞处。他们逆着光,身影显得异常庞大、压迫。其中一个手中似乎还提着某种沉重工具(撞门槌)的轮廓。

冰冷的电子音依旧在刺耳的警报背景中,固执地、毫无感情地继续着:“清除进程:75%… 强制执行启动… 目标区域锁定…”

画框边缘被打乱的幽蓝光芒,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似乎重新稳定下来,扫描环再次开始稳定旋转,冷酷地扫向被我的身体覆盖了大半、却依旧暴露出一部分的画布边缘。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脸颊更深地埋进画布那冰冷粗糙的纹理里,紧贴着苏晚正在消失的轮廓。断裂的肋骨每一次随着呼吸起伏,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视野已经开始模糊,意识像风中残烛般摇曳。

但覆盖在画布上的身体,却蜷缩得更紧,如同一个用血肉筑成的、绝望而固执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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