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睁开眼的时候，帐篷顶的帆布已经被晨光照得发白。他坐起身，手指在手臂上轻轻划了一下，皮肤下的灰光退得比昨晚快了些，没再留下那种冰凉的滞涩感。
陈梦瑶正蹲在桌边整理仪器，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醒了？脸总算不是纸糊的了。”
“你昨晚说梦话了。”他活动了下肩膀，“喊了三遍‘数据不对’。”
“那是我白天记错了三个点。”她头也不抬，“你要是敢说出去，明天的测试项目翻倍。”
他笑了笑，走到桌前拿起水壶灌了一口。水有点凉，但喝下去后脑子里的混沌散了不少。昨夜那些关于变强、失控、被人记住的念头还在，可现在它们像是被压到了角落，暂时腾出了地方给眼前的事。
“老张说今天上午有个小仪式。”陈梦瑶合上记录本，“感谢你救了整个科考队。”
“搞这些虚的干啥。”
“人家规矩。”她把一支笔塞进他手里，“你站那儿别动，等会儿有人给你戴花。”
“谁敢给我戴花我揍谁。”
两人正说着，帐篷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科考队长站在门口，穿着洗得发白的野战服，袖口磨出了毛边。他没说话，先朝苏逸敬了个礼，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学者。
“苏先生。”他声音低沉，“这一礼，代表所有活着走出火山的人。”
苏逸愣了下，伸手扶住对方胳膊。“别这样，我不习惯。”
老张没坚持，把手收回来，拍了拍他肩膀。“你是真能扛事的人。我们搞研究的，纸上画图容易，真碰上大事，腿都软。”
他说完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边角有些烧焦的痕迹，像是经历过高温。“这里面是这些年我们收集的异常数据。全球范围的地磁偏移、深海能量波动、还有几处无法解释的空间畸变记录……本来是要上报封存的，但现在我觉得，它该交到能用它的人手里。”
苏逸接过袋子，分量不重，但拿在手里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为什么给我？”
“因为你听得见地底的声音。”老张看着他，“而我们只能看仪器。有些东西，机器测不到。”
陈梦瑶凑过来翻了翻资料。“这标记方式是内部代号系统，你们局里的人才懂。”
“你现在就懂了。”老张点头，“权限我已经报备过，你们可以查。尤其是第十七页，西沙那块区域，最近五年失踪了七艘船，雷达全失灵，连卫星云图都会出现短暂空白。”
苏逸翻开袋子，抽出一叠文件。大部分都是图表和坐标，密密麻麻的线条看得人眼晕。他一页页翻过去，直到指尖碰到一张泛黄的手写笔记。
就在那一瞬间，体内断因果鼎突然震了一下。
很轻，像心跳漏了一拍，又像金属片在风里晃了一下。他手指顿住，重新翻回那一页。
是南海某片海域的标注图，旁边用红笔写了几个字：“水下钟鸣，非自然声源。”
他闭上眼，把意识沉下去。血脉深处的鼎纹微微发热，断因果鼎的力量缓缓流动。这一次震动更清晰了——不是错觉，也不是巧合，这资料里的某个信息，触动了鼎的感应。
“怎么了？”陈梦瑶察觉到他停顿太久。
“刚才……鼎有反应。”
“在哪？”
他指着那行红字。“这里。”
她盯着看了几秒，忽然压低声音：“你也觉得不对劲？这片区域的地磁紊乱频率，跟长白山最初爆发前的数据曲线几乎一致。而且你看这里——”她手指滑向右下角一行小字，“去年三月，一艘渔船报告听到海底传来的钟声，持续了四分钟，之后整条船失联。”
帐篷里安静了几秒。
苏逸再次闭眼，试着呼唤蛟魂。识海深处一片昏暗，没有回应。就在他准备放弃时，一道低语浮了出来：
“水底有钟声，非人间所有。”
话音落下，意识立刻断开，像是被什么猛地拽走。
他睁眼，呼吸重了些。
“蛟魂说了什么？”陈梦瑶问。
“他说……下一尊鼎在海底。”
“你能确定？”
“鼎自己动了。”他捏紧了那张纸，“三条线都在指向同一个地方：资料、鼎的感应、蛟魂的提示。这不是巧合。”
老张一直没插话，这时才开口：“你们要是想去，我可以提供航线图和最近一次探测的声呐记录。虽然不能公开支持，但私底下，我能帮的不会少。”
“你不问我们要去做什么？”
“我只知道。”老张看着他，“有些人天生就得走别人不敢走的路。你们去查的东西，肯定不止是科研问题。”
苏逸把资料重新装好，放进随身包里。动作很稳，心里却已经转开了。
南海太远，风险太大。他的身体还在变化，金属化的皮肤还没完全受控，长途行动随时可能出问题。可如果真有一尊鼎在那里等着，错过就是浪费机会。
中午过后，他独自走到营地边缘的一块高地上。远处火山口还冒着淡淡的白烟，风吹过来带着一点硫磺味。陈梦瑶跟上来，站在他旁边。
“想好了？”她问。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他说，“断因果鼎震了，蛟魂说了话，再加上这些数据——三条线都指向南海。我不去，谁去？”
她没劝他留下，也没说要一起走。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递给他。
他打开一看，是昨晚写的那份“人性指标记录表”，上面多了几行新内容。
“每天必须吃一顿热饭。”
“每周至少骂我一次。”
“看到漂亮姑娘不准装正经。”
最后一条下面还画了个笑脸。
他抬头看她。“这是监督条款？”
“是保命清单。”她说，“你要是哪天忘了这些，说明你已经开始变成铁疙瘩了。”
他把纸叠好，塞进胸前的口袋。“放心，我记性比你还差不了多少。”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等我再做一次适应性测试。”他握了握拳，皮肤表面泛起一层银灰色，很快又褪去，“只要确认能在无金属环境下维持基本防御，就能上路。”
她点点头，忽然伸手掐了下他胳膊。
“哎！”他甩手，“又来？”
“你还会叫疼。”她笑了，“那就还能救。”
两人并肩站着，风吹动营地旗子，发出啪啪的响声。远处老张正在指挥队员收拾设备，几个人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看起来任务结束后的交接工作已经进入尾声。
苏逸摸了摸胸口的口袋，那里贴着心脏的位置。资料在，表也在，下一步的方向也清楚了。
他不知道南海底下到底有什么，也不知道下一尊鼎会带来怎样的变化。但他知道，这条路他已经没法停下。
陈梦瑶忽然转头看他。“记得带够衣服，海边晚上冷。”
“你还挺操心。”
“我不操心谁操心。”她瞪他一眼，“你欠我一顿火锅，没吃完之前不准出事。”
“放心。”他说，“我还要带你去吃最贵的那家。”
她没接话，只是轻轻撞了下他肩膀，然后转身往帐篷走去。
苏逸站在原地没动。风从山谷吹上来，卷起地上的碎石和尘土。他抬起手看了看，皮肤颜色正常，温度也回来了，可他知道，那层壳还在，随时能覆盖上来。
他低头看着脚边一块黑色岩石，伸手捡了起来。石头不大，入手沉重。他握了几秒，感觉到皮肤下那股力量开始浮动，像是闻到气味的野兽。
石头表面慢慢出现一层灰雾，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光泽。
他松开手，石头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颜色变了，变得黯淡无光，像被烧过的煤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