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的夜,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岩石上的声音。
那一声清脆的“咔哒”,在死寂的峡谷中,不啻于平地惊雷。
渡边谦一和他手下五名队员的身体,在同一时刻僵直,如同被瞬间冰封的雕塑。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精锐,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不是一声,而是从四面八方,从头顶那些他们看不见的嶙峋峭壁之后,同时响起,汇成了一首死亡的交响乐。
渡边谦一缓缓地抬起头,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徒劳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无数个冰冷的枪口,已经像黑夜的眼睛,将他们牢牢锁定。
他脚下那根细若游丝的金属线,和末端那个可笑的铜铃,此刻在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羞辱。
对方早就预判了他们会放弃电子设备,会选择最原始、最隐蔽的路线。他们引以为傲的特种作战技巧,在那个名叫陈默的男人面前,成了一场被提前写好剧本的滑稽戏。
峡谷顶端,一个扩音器的声音响了起来,没有声嘶力竭的劝降,只有一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语调,说的还是标准到无可挑剔的东京口音。
“渡边先生,夜深了,昆仑山的雪,不适合登山。”
渡边谦一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个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然后用一种更轻、更具穿透力的语调继续说道:“你们的母亲,还在等你们回家,喝一碗热的味增汤。”
轰!
最后一句话,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六名日本特工的心脏上。
那则来自短波电台的“寻人启事”,那句“唯一的愿望,是再听一次您的声音”,此刻与这句冰冷的话语重叠,形成了最残酷的心理绞杀。
“八嘎!”代号“鬼冢”的队员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崩溃,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下意识地就要去拔腰间的短刀。
“住手!”渡边谦一厉声喝止了他。
他知道,任何反抗都是徒劳,只会招来毁灭。他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将手中的武器放在雪地上,然后高高举起了双手。
其余五人,见队长如此,眼中闪过极致的屈辱和不甘,但最终,也都默默地放下了武器。
数十道强光手电的光柱,从天而降,将这片小小的雪谷照得亮如白昼。矫健的身影从峭壁上索降而下,动作迅捷而无声,如同捕食的雪豹。
没有枪声,没有搏斗。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场精准的外科手术。当冰冷的手铐锁住手腕时,渡边谦一看着面前那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东方面孔,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体无完肤。
……
省委联合指挥中心。
当沙盘上代表渡边谦一小队的六个红点,被蓝色的光圈彻底锁定时,指挥室里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
“漂亮!不费一枪一弹!”省公安厅厅长一拳砸在桌上,满脸兴奋。
“这招诛心,太狠了。”军区大校摇着头,既是赞叹,又是后怕。
陈默的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屏幕,仿佛刚刚结束的,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序幕。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这场大戏真正的舞台——“勘探-73号洞穴”。
电子沙盘上,其他的红色箭头,正在从不同的方向,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坚定不移地朝着那个被他精心伪造的“陵墓入口”汇聚。
迈克尔·伍德和克里斯托弗·伯恩,一个伪装成摄影师,一个伪装成地质学家,两人结伴而行,脸上带着找到宝藏的贪婪和兴奋。
萨拉·科恩,这位前摩萨德的“短剑”,则像一条孤狼,独自在黑暗中潜行,她的专业让她嗅到了一丝不安,但那份被伪造的“初步鉴定报告”和洞口那些逼真的“盗墓痕迹”,最终还是压倒了她的警惕。
德国的汉斯·克劳伯小组,在经历了秦腔和电子游乐园的折磨后,也终于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伯恩教授“窃取”到的那份“核心情报”上。
所有的鱼,都游进了网里。
“陈书记,他们都到齐了。”刘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陈默点了点头,拿起麦克风,只说了两个字。
“收网。”
命令下达的瞬间,一场无声的、现代化的“沙漠风暴”席卷了整个红山保护区。
正和伯恩教授一起,架设三维激光扫描仪,准备对“73号洞穴”进行建模的迈克尔·伍德,突然发现自己那台军用级的“哨兵”终端屏幕一阵狂闪。
紧接着,屏幕上所有复杂的数据和地图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用鲜红色中文字体显示的……《满汉全席菜谱》。
“报!菜!名!: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一段抑扬顿挫、字正腔圆的相声贯口,通过终端的扬声器,以最大音量响彻戈壁的夜空。
“what the hell?!”伍德和伯恩同时懵了。
另一边,刚刚潜行到洞口附近一处岩石后的萨拉·科恩,正准备戴上她那副价值不菲的微光夜视仪。
可就在她戴上的瞬间,眼前并非清晰的夜景,而是一片刺眼的雪花。紧接着,雪花变成了一张循环播放的、色彩饱和度极高的G省旅游宣传海报,上面一行大字——“大美G省,欢迎您!”。
海报的背景音乐,是一首节奏感极强的网络神曲。
萨拉感觉自己的大脑和视网膜,同时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最惨的,是德国的汉斯·克劳伯小组。他们正龟缩在自己的高科技指挥车里,试图破解周围的信号干扰。突然,车门“咔哒”一声,全部自动落锁。
紧接着,车内的通风系统开始发出“呼呼”的声响,一股浓郁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混合了发酵豆制品和某种腌制蔬菜的奇特气味,从出风口喷涌而出。
“我的上帝!这是什么味道?生化武器吗?!”一名德国技术员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就在所有“贵客”都陷入电子和感官的双重混乱时,真正的猎杀,开始了。
“轰隆——”
一声巨响,萨拉·?恩藏身的洞口,被一场精准的、小当量的爆破彻底封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数十名身着全地形迷彩的特战队员,如同从地底冒出来的幽灵,将她团团围住。
雅丹地貌中,上百盏军用探照灯同时亮起,将伍德和伯恩所在的区域照得如同白昼。
一个洪亮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起,这次用的是纯正的美式英语:
“mr. wood, mr. byrne, on behalf of the G-province peoples Government, I regret to inform you that your desert adventure tour ends here. please put down your ‘cameras’ and ‘geological equipment’ and place your hands on your head. have a nice day.”
伍德和伯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彻底的绝望。
而被困在指挥车里的汉斯小组,则体验到了最离奇的被捕方式。他们感觉车身一阵剧烈的晃动,然后缓缓升空。当他们透过防弹玻璃向外看时,发现自己的指挥车,正被一台巨大的军用重型起重机吊起,慢悠悠地,安放在一辆巨型平板拖车的车板上。
整个过程,就像是小孩子在玩积木。
半小时后,红山保护区的一片空地上。
所有被捕的境外特工,被集中看押在一起,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美国cIA的王牌、以色列摩萨德的精英、日本自卫队的特种兵、德国bNd的技术专家……这些在各自领域都声名显赫的人物,此刻,像一群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
在他们面前,各种被缴获的、伪装成五花八门的间谍设备,被分门别类地摆了一地,琳琅满目,人赃并获。
指挥中心里,看着大屏幕上的这一幕,省公安厅厅长长出了一口气,由衷地说道:“我干了三十年公安,抓过毒贩,逮过悍匪,但从来没想过,抓国际顶尖特工,能跟赶集似的,一抓一大窝。”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气氛前所未有的轻松。
陈默也笑了笑,但他的目光,却在沙盘的一个角落停住了。
那里,在刚才“收网”的混乱中,有一个微弱的、不属于任何已知目标的信号,曾短暂地亮起,然后又迅速消失。它的位置,远离“73号洞穴”,也远离所有被捕人员的区域。
它就像黑夜里的一只萤火虫,一闪即逝,却在陈默的心里,留下了一道挥之不去的残影。
“书记,全抓住了,大获全胜!一个都没跑掉!”刘建兴奋地向他报告。
陈默摇了摇头,手指轻轻点在了那个信号消失的位置。
“不。”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指挥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跑了一条鱼。”
他看着众人不解的眼神,缓缓说道:“一条……我们名单上,没有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