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市公安局,地下三层,战术指挥中心。
这里的空气比上次的会议室更加冰冷,数十台服务器的散热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被囚禁的巨兽在持续不断地呼吸。
巨大的电子拼接屏上,分割成十几个画面。左上角是阿豪的心率、血压和皮电反应的实时曲线,平稳中透着压抑的起伏。正中央的画面,是一片纯粹的黑色,那是从密室传回的视频信号,代表着绝对的黑暗。而音频波形图,则像一条敏感的蛇,捕捉着那间密室里的一切声响。
陆远坐在总指挥席上,面前是另一块独立的显示屏,上面并非监控画面,而是一片淡蓝色的数据流。
【目标:海龙王(声音样本分析中)】
【心理模型:极度谨慎、控制欲强、多疑、信奉丛林法则】
【当前状态:试探(等级:高)】
陈局长和赵东站在他身后,两人双手抱在胸前,神情凝重,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打扰到这根正在钢丝上行走的无形丝线。
当那个经过处理的金属合成音通过音响传出来时,指挥中心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就是阿豪?”
阿豪的心率曲线,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峰值。
陆远的手指在控制台的键盘上轻轻敲击,一道指令通过加密信道,瞬间抵达阿豪耳蜗里那枚微型接收器。
“反问,夺回主动权。身体后仰,姿态放松,表现出不耐烦。”
密室里,阿豪几乎是本能地执行了这个指令。他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用冰冷的语气反问:“你就是那个喜欢请人喝茶的老板?”
指挥中心里,陈局长和赵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这种开场白,太冒险了。
陆远面前的屏幕上,数据流飞速刷新。
【目标情绪波动:轻微(意外)】
【威胁评估:+5】
【价值评估:+10】
【结论:打破其心理预期,成功引起初步兴趣。】
果然。陆远心中了然。对付“海龙王”这种人,顺从和敬畏只会让他看轻你。只有展露出同类的爪牙,才能换来平等的对话资格。
对话在机锋暗藏中进行。每一个问题,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当那个金属合成音冷不丁地抛出“马六爷”这个名字时,阿豪的心率曲线陡然向上拉升,瞬间突破了120。
赵东的拳头下意识地攥紧了。这是一个致命的陷阱,一个卧底行动中最常见的“虚构人物测试”。一旦回答错误,哪怕只是片刻的犹豫,都意味着满盘皆输。
“别慌。”陆远的指令冷静得像冰,“这是一个测试。你的反应是愤怒,不是思考。被一个无名小卒羞辱的愤怒。站起来,指着屏幕,骂。用你这七天学到的所有脏话,让他知道,你不是他可以随意盘问的马仔。”
指令下达的瞬间,阿-豪的身体已经动了。
指挥中心的屏幕上,所有人都听到了阿豪那夹杂着暴怒与羞辱的嘶吼。
“我操你妈的马六爷!老子要是认识什么狗屁六爷七爷,还用得着来你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抢那几块破表?你他妈查户口呢?”
陈局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想说什么,却被陆远一个平静的手势制止了。
太过了,这反应太激烈了,万一彻底激怒对方……
但陆远只是盯着屏幕上的数据。
【目标情绪波动:无(符合预期)】
【“阿豪”心理模型匹配度:95%(暴戾、自尊心极强、不受控制)】
【威胁评估:+30】
【价值评估:+50】
【结论:测试通过。目标已初步相信“阿豪”的背景清白,并对其“桀骜不驯”的性格产生了浓厚兴趣。】
陆远嘴角微动。成了。
他要塑造的,不是一个听话的卧底,而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枭雄。因为“海龙王”这种人,永远不会相信一个摇着尾巴的狗,他只会欣赏一头能为他咬断敌人喉咙的狼。
长达一分钟的死寂后,那个金属合成音再次响起,语气中那份居高临下的审视,似乎少了一些。
“很好。”
“坐下。”
指挥中心里,陈局长和赵东几乎是同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刚那几分钟,比他们亲身经历一场枪战还要惊心动魄。
赵东看着陆远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他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能对犯罪分子的心理,把握到如此精准的地步。这已经不是经验,这是手术刀般的解剖。
接下来的对话,节奏完全被陆远掌控。
“东港,有东港的规矩。”
“告诉他,”陆远的指令在阿豪耳边响起,“规矩是给死人定的。你的规矩只有一条,谁挡你财路,谁就是你的敌人。”
“黄毛是个废物,你踩了他,不算本事。”
“告诉他,”陆远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觉悟。踩了,也就踩了。有本事的,不会派废物出来丢人现眼。”
每一句回答,都像一块精心烧制的砖,不断地为“阿豪”这个桀骜不驯、野心勃勃的形象添砖加瓦。他贪婪,所以他只认钱;他狂妄,所以他不认规矩;他狠辣,所以他视人命如草芥。
这样一个形象,对于“海龙王”来说,是危险的,但同时,也是极具利用价值的。
终于,当屏幕上出现那枚刻着海蛇的铜钱图案时,这场隔着屏幕的初次交锋,落下了帷幕。
密室的灯光亮起,阿豪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监控画面中。他站起身,活动着脖子,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但他后背的夹克,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指挥中心里,响起了压抑的、如释重负的喘息声。
“成功了……”赵东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虚脱感。
“不,”陆远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而是锁定在了那枚一闪而过的海蛇铜钱上,“这只是面试。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电子地图前。地图上,星海市的海岸线犬牙交错,密布着无数个港口与泊位。
“陈局,立刻查。”陆远的手指,点在了地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坐标上——17号泊位。“查这个泊位的所有权,最近一周的停靠计划,以及……历史上所有与它相关的异常事件。”
他又转向赵东:“你的人,可以撤了。从现在开始,阿豪就是一条真正的孤狼。我们不能给他任何支援,任何联系,否则就是害了他。”
赵东重重地点了点头。
“书记,这个‘海龙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狡猾。”陈局长走了过来,眉头紧锁,“他让阿豪去接货,船上的人只认信物。这又是一个局。”
“没错。”陆远看着地图,眼神深邃。“如果船上的人是警察假扮的,阿豪拿出信物,就是自投罗网。如果船上的人是真正的走私犯,而我们警方又提前布控,阿豪一样会暴露。”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他把我们架在火上烤。”陈局长说。
“他想看的,不是阿豪能不能接-到货,”陆远的声音很平静,“他想看的,是我们警方的反应。他用阿豪做诱饵,钓的不是鱼,而是我们这条藏在水下的线。”
指挥中心里,刚刚有所缓和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
这个“海龙王”,心思之缜密,手段之毒辣,远超众人想象。每一步,都布满了陷阱和杀机。
陆远却仿佛没有感受到这份压力,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枚被截图放大的海蛇铜钱。
那条盘踞的,没有眼睛的海蛇,在屏幕上散发着冰冷而邪异的光芒。
“这条蛇……”陆远低声自语,他激活了系统,对这个图案进行深度信息检索。
【图案:海蛇徽记】
【关联组织:‘海蛇’国际情报及走私组织(高度机密)】
【特征:活跃于东南亚及西太平洋地区,从事高科技禁运品走私、军火交易及情报贩卖活动,手段极其残忍,组织结构严密……】
一连串的信息在陆远脑海中闪过,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
他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庞大的走私集团,现在看来,这根“鱼刺”的背后,竟然牵扯出了一个国际间谍组织。
“书记,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在17号泊位周围布控?”赵东焦急地问。
陆远沉默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不。我们什么都不做。”
“什么?”赵东和陈局长都愣住了。
“我们的人一动,阿豪就必死无疑。”陆远转过身,看着两人,“现在,我们只能相信他。”
“相信他一个人,能从一群真正的豺狼虎豹口中,把那批货抢出来?”陈局长觉得这太疯狂了。
“不。”陆远看着屏幕上,阿豪走出茶楼,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是相信我为他写的剧本。”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无人能懂的光芒。
“一个比所有坏人,更凶,更狠,更不讲规矩的……枭雄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