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海湾茶楼,一栋仿古的三层小楼,坐落在星海市的旧港区,红木窗格,灯笼高挂,在周围林立的现代建筑中显得别具一格。
晚上九点五十分,阿豪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他穿着一身廉价的黑色夹克,双手插在口袋里,仰头看了一眼茶楼的招牌,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弧度。
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绕着茶楼走了一圈。
一楼是大堂,茶客寥寥,几个伙计正无精打采地收拾着桌子。二楼是雅座,隔着窗户能看到人影晃动。三楼,也就是所谓“天字号房”所在的楼层,一片漆黑,没有半点灯光。
一个陷阱?
阿豪心中冷笑,脚步却未停。他走进茶楼,一个穿着长衫的伙计立刻迎了上来。
“先生几位?”
“我找人。”阿豪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伙计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还是客气地问:“请问您找哪位?”
阿豪没有回答,只是将那枚绿色的“发财”麻将牌,放在了柜台上。
伙计看到麻将牌,脸色瞬间变了。那份职业性的客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恭敬,甚至带有一丝畏惧。他朝阿豪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贵客,这边请。”
伙计没有带他上楼,而是领着他穿过大堂,走向后院。后院里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没有牌照,车窗贴着深色的膜。
“我们老板在另一个地方等您。”伙-计低声说。
阿豪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这是试探的第一步,测试他的胆量。如果他有丝毫犹豫或质疑,今晚的“茶”就喝不成了。
他什么也没问,径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里很暗,已经坐了两个人,就是下午来找他的那个“工人”,以及一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司机。
车门关上,车厢里一片死寂。
商务车缓缓启动,汇入夜色。阿豪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仿佛对要去哪里,见谁,毫不在意。但他全身的肌肉都处在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耳朵则仔细分辨着车辆转弯、经过每一个路口的声音,在脑海中构建着行车路线。
大约半小时后,车子驶入了一个地下停车场,七拐八绕,最终在一处毫不起眼的电梯前停下。
“到了。”“工人”开口。
阿豪跟着他走出电梯,眼前是一条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钢制大门,“工人”在门上的密码盘上输入了一长串数字,大门无声地滑开。
门后,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简单房间。
房间不大,约莫二十平米,墙壁是深灰色的吸音材料,没有窗户,没有多余的装饰,甚至没有一张桌子。房间的正中央,只放着一把孤零零的椅子。
椅子的正前方,墙上挂着一台巨大的液晶屏幕,此刻正闪烁着幽蓝的微光。
“请坐。”“工人”指了指那把椅子。
阿豪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身体后仰,双腿交叠,摆出一个极具攻击性的姿态。他打量着这个密室,像一头审视着新笼子的野兽。
“工人”没有留下,他退了出去,厚重的钢门再次关闭。整个房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寂静。
阿豪没有动,他的呼吸平稳,仿佛已经睡着。但他的听觉却被放大到了极致,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微弱的电流声。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屏幕突然亮了。
屏幕上没有图像,没有信号源的标识,只是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色。
紧接着,一个声音从墙壁四周镶嵌的隐藏音响中传了出来,回荡在整个密室。
那声音经过了处理,听不出年纪,辨不出男女,带着一种金属合成的质感,冰冷、威严,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
“你就是阿豪?”
阿豪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才用一种同样冰冷的语气反问:“你就是那个喜欢请人喝茶的老板?”
这是陆远教他的第一条原则:永远不要被动回答,要抢回对话的主动权。
屏幕那头的声音沉默了片刻,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年轻人,很有胆色。”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黄毛的那批表,你似乎不太满意。”
来了,第二个试探。测试他的动机。
阿豪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一堆破铜烂铁,连时都走不准,也好意思叫货?我要是不收了,传出去都丢你们东港的脸。”
这个回答,完美地将一个贪婪、狂妄、又懂得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亡命徒形象,立了起来。
“哦?”那个声音里似乎有了一丝兴趣,“那你觉得,什么样的货,才算好货?”
“能换成钱的,就是好货。换得越多,货越好。”阿豪的回答简单粗暴,充满了拜金主义的直接。
“你很缺钱?”
“这个世界上,谁不缺钱?你吗?”阿豪再次把问题丢了回去。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密室里的气氛,像一根被逐渐拉紧的钢丝。这看似平淡的对话,实则每句话都暗藏机锋。阿豪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嚣张。
他的耳蜗里,那枚比米粒还小的耳机,正传来陆远平静无波的声音。
“稳住。他正在分析你的声纹和心理模型。不要暴露任何破绽。记住,你是一头饿狼,不是一条家犬。”
“听说你从北边来?”屏幕里的声音,突然切换了话题。
这是在试探他的背景。
阿豪眼皮都没抬一下:“没听过‘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去的事,提了有什么意思?我现在,只看‘钱’面。”
他故意把“前面”说成了“钱面”,一个粗俗的谐音,却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一个底层烂仔的文化水平和价值观。
“北边的马六爷,你认识吗?”声音冷不丁地抛出了一个名字。
阿豪的心猛地一跳。这是一个陷阱。陆远给他的资料库里,根本没有“马六爷”这个人。
“别紧张,这是虚构人物测试。”陆远的指令及时传来,“用最嚣张的态度,否认他。”
阿豪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像是被这个名字激怒了。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黑色的屏幕,破口大骂:“我操你妈的马六爷!老子要是认识什么狗屁六爷七爷,还用得着来你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抢那几块破表?你他妈查户口呢?”
“你要是想谈生意,就敞亮点!要是不想谈,老子现在就走!别他妈跟个娘们似的,问东问西!”
他演得太逼真,那份被羞辱后的暴怒,仿佛是发自肺腑。
整个密室,死一般地寂静。
屏幕那头的声音,第一次陷入了长达一分钟的沉默。
陆远在指挥中心,看着屏幕上阿豪的各项生理数据,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刚才那一下,是整场试探中最危险的一步。赌的就是对方的心理。一个真正的亡命徒,最忌讳的就是被人刨根问底。阿豪的激烈反应,恰恰是最符合人设的。
终于,那个金属合成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少了一丝冰冷,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很好。”
“坐下。”
阿豪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屏幕,但还是依言,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东港,有东港的规矩。”那个声音缓缓说道,“不是谁都能在这里发财的。想发财,就要先证明,你值这个价。”
“你想怎么证明?”阿豪的语气依旧不善。
“黄毛是个废物,你踩了他,不算本事。”那个声音说,“东港码头,17号泊位,今晚会有一艘货轮靠岸。船上,有我的一批货。”
“你去,把它接下来。”
“船上的人,只认这个。”屏幕上,黑色的背景中央,出现了一个图案。
那是一枚古朴的铜钱,钱币的中央,刻着一条盘踞的,没有眼睛的海蛇。
“这是信物?”阿豪问。
“不。”那个声音说,“这是敲门砖。能不能把门敲开,看你自己的本事。”
“货接下来之后呢?”
“之后,会有人联系你。”
说完,屏幕上的海蛇图案消失,再次恢复成一片纯粹的黑色,然后,彻底熄灭。
密室的灯光亮起,厚重的钢门无声地滑开。那个“工人”再次出现在门口,脸上依旧是那副木讷的表情,只是看向阿豪的眼神,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阿豪先生,我送您回去。”
阿豪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他没有看那个“工人”,只是盯着那块已经熄灭的屏幕,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某个人听。
“告诉你们老板,茶不错。”
“下次,我请他喝更好的。”